我看得很紧张很旁徨。
片中美丽的修女一个个都变成蓉蓉般模样,她们尖叫,从悬崖旁摔落海中心,闯祸,勾引男人。
我站起来啦一声关掉电视。
妹妹转过头来。
“什么事?”妹妹问。
“我不要看。”
“不过是部电影。”
“我不要看。”
“品高,”她说:“你怎么了?精神为何这么紧张?”
我用手掩着睑。
“你的反应太过份了,蓉蓉只不过是你的一个朋友,并且她的选择也是正常的,为什么你像是受了偌大的刺激?”
我不能回答。
“将来人生中还有许多的大失望要跟看来,你事事这么紧张,将来怎么办?”
我呜咽的问:“还有什么失望?我受不了,我要崩溃。”
“你去崩溃好了,没有人会同情你。”妹妹说。
“你怎么老气横秋?你是我的妹妹,不是我的姐姐。”
“品高,你这个人顶软弱,平时声音大,够夸张,一遇什么大事,马上扮没脚蟹。”
是,这是我。
蓉蓉与我刚刚相反,平时像好好小姐,什么都没意见,任人搓圆捺扁,吃什么穿什么,都没有太大的意见,但一有大事,下了决定,四只大象都扳不转她。
我告诉自己:事情并不是太坏。我仍然可以看得到她,她并不是大病,或是去别的地方,我仍可以与她接触。
这样想着,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人总是这样的,遇到不如意的事,开头是大为震惊,随后习惯了做顺民,把痛苦深深埋在胸中,虽然伤心,也无可奈何了。
蓉蓉成为修女,已成事实。
现在的修女,无异比往日入世,一切仪式都简化,连制服都不再是传统的宽袍大袖。
我并没有详细的询问,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事,我不想知道得太详细。我与她渐渐疏远。
她把头发剪短了,方便打理。蓉蓉一头长发是人人都羡慕的,但这一切比起天路历程,算得什么?
她虽然没有离开我,也差不多如成为陌生人。
夏日蝉鸣,长而寂寞,就像人生。
妹妹说有人找我。
我出去一看,是我所不认得的年轻人,一表人才。
“哪一位?”
“我叫刘靖基。”他站起来。
我说:“我们并不认识。”
“我是蓉蓉的朋友。”他说。
我张大嘴,不置信,妹妹说得对,我对蓉蓉几乎一无所知,虽然是同学,放学也十天有八天在一起,有许多事,她不让我晓得,我硬是不晓得。
“我刚自澳洲回来,找蓉蓉,他们家人说她已经出家,详情你最清楚,叫我来找你。”他很焦急,“请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家人说我最清楚?不不不,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乱摇头。
“这到底怎么了?”刘张大嘴。
“蓉蓉做了修女,就是这么多。”
“但凡事总有个因由呀。”
“她说上帝呼召她。”
“我们认识三年,平均每星期都有一封信,直到三个月前,信中断一段时间,忽然之间,她告诉我要做修女。”
这么说来,整件事是个急促的决定?不会的,蓉蓉不是一个冲动的人。
我说:“这里面一定有原因,不过她不会告诉我们,我们无从得知。”
“一个人可以永久保守秘密?”刘问。
“怎么不可以?”我笑出来,“最十三点的中年女人也不会把她的年龄公开。”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已经过了焦急阶段,像蓉蓉的父母一样,认了命。”
“我们很谈得拢──”
“认识三年了?真意外,我们都不知道她有男朋友。”
刘靖基涨红了面孔。
看来他们的交情也不浅。
“我去年便同她说,今年暑假会到香港来看望她,她也表示欢迎,没想到现在又这样。”
刘靖基很是困惑。
他大概还以为她开玩笑。但蓉蓉是个不开玩笑的人。
我与刘靖基面面相觎,无可奈何。
我与他去看蓉蓉,现在见她要预约时间。
在简单的宿舍之中,我们见了面。
她并没有穿制服,整个人看上去极之朴素,胸前悬一十字架。
我问:“不是要说分别为圣?不穿制服也可以?”
蓉蓉笑,“品高的脾气是不会改的。”
我坐下来,“别以为我见天皇老子也就是这个口气,将来一出来做事,见到老板,恐怕已经不同嘴脸。”
“靖基,你来了,真好。”
我问蓉蓉:“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怎么我一直没听你说起过?”
她不回答,只是低着头微笑。
我无奈,当然,她此刻已是德肋撒修女,多说无益。
我觉得气氛异样,良久,才忽然醒觉他们两人也许有体己话要说,便站起来。
“我到外边去站一会儿。”我说。
他们两人并没有人说不必。
我很生气,我被蒙蔽了。他们已经到这种地步,我竟不知蓉蓉有男朋友。
我站在门口足足有十分钟,几次想私自离开修道院,但终于忍下来。不能小家子气,我同自己说。
她现在是德肋撒修女,纵使以前有什么瞒我,此刻也已烟飞灰灭。
刘靖基出来,他精神很委顿,眼睛红红。
我很好奇,但如果他不说,我也不讲。
我转头就走。
“你不同蓉蓉道别?”
“不,”我忍不住发牢骚!“人家根本没有把我当朋友。”
刘靖基不晌。
我又说了几句:“我幼稚,嘴又快、眼又浅,也怪不得人家那么想。”
刘靖基还是没说什么。
我很光火,按捺着性子,回家途中再不多说话。
然后一股脑儿对妹妹倾诉。
有妹妹真好。
妹妹说:“有些朋友喜欢心里保留些秘密。各人的性格不同。”
“但有了亲密男朋友三年!”
“我觉得你粗心,”妹妹说:“人不说,你不见,像蓉蓉这样成熟的女孩子,怎么会没有男朋友?只不过人不在香港吧了。”
“什么时候认识的?”我问。
“不外是一次露营,或是一个讲座,甚或亲友介绍的都可。”
“他们两人说了些什么?”我又问。
“你既想知道,当时又何必避席假作大方?”妹妹笑。
我就是这么幼稚。
妹妹又说:“我想没有什么话说,不外是拒绝他。”
“你怎么知道?”
“不是说刘某的双眼都红了吗?”
“他们已经论到婚嫁了?”我问。
“不知道,我想不会吧,出家做修女,不是立时三刻可以下决定的。”
“真神秘。”
而且现实生活中的事神秘起来,根本没错,永远得不到答案。我所以喜欢看侦探小说,因为是非黑白有朝会得水落石出。”
我问妹妹:“她到底为什么出家?”
“上帝的恩召。”
“我不相信。”
“蓉蓉从不说谎,你不该这么说。”
“她的确没有说谎,但也有许多事瞒着我们。”
“她没有必要什么都对人说。”
“她现在见到我,一直淡淡的。”
“格于身份,她不能再同你疯。不要说她是修女,就算出了嫁,在长辈面前,也得端庄一点。教师当着学生,职员当着老板,都不可太过放肆。”
妹妹就是这样玲珑剔透。
我仍然气,觉得被欺骗,我的事,她都知道,她的事,我一无所知。
刘靖基回澳洲之前,又来看我,向我道谢。
看得出他很不开心。
我安慰他:“你还年轻,前面有很多路等着要走,路上有许多风景。”
“蓉蓉呢?”他反问:“她怎么甘于过这种生活?她此刻的路是透明的,从这里一直看到终点,清晰无比,多么闷。才廿二岁,怎么熬?”
我说:“对她来说,并不是煎熬。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乎。”
“古佛青灯的日子……”
“现在做修士也得参予社会,不愁寂寞,所差的只是结婚生子,但很多人决定抱独身主义,不做修士也没有婚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