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反而替别人担心起来,“迟婚多寂寞!”
“是呀,我表姑到三十四岁才嫁人,表姑丈四十一岁。可定他们看上去年轻,而且正好一对!”
“他们在婚前做些什么?”约瑟问:“人生那么短,他们那么迟才相识?太惨了。”
“但是他们的经济情形很好,事业有基础,他们一宣布结婚,双方亲友普天同庆。
“婚是我们结,”约瑟不以为然,“何必要那么多人支持?”
“话虽如此,到底我们是群居动物,离不了人。”我温和的说:“别人怎么想,会直接影响我们的情绪。”
他微笑。
回到家中,我犹豫很久,也不知怎么开口。?
终于在晚饭后,我推一堆在看报纸的父亲,同他说:“爸爸,我有要紧事说。”
他抬起头来,和蔼地问:“啥事?”
爸爸真是好爸爸,我不忍说出来令他失望,给他一个晴天霹雳。
“爸爸,”我终于硬起心肠,“爸爸我要与裘约瑟结婚。”
“什么?”报纸落在地下。
“结婚,与约瑟结婚。”
爸爸呆着,“妈妈,”他忽然大叫,“妈妈!”
妈妈自厨房出来,“什么事?”
爸爸不置信的说:“快过来,要紧事,刚才采玲说,她要结婚。”
“结婚?”妈妈的诧异在我自一息料之中。
“是结婚。”我缓缓的说:“我与约瑟已认识两年,有深切的了解,请爸妈勿以为我们是孩子气一时冲动,我们完全知道婚姻生活的艰难,但我俩会一一克服。”
妈妈手足无措。
饼了很久,爸爸说:“你才十七岁!”
我笑说:“我很明白现在比较流行晚婚,十七岁新娘仿佛早看一点,但我与约瑟真诚相爱。”
爸妈面面相觎。
爸爸沉吟长久,“我反对。”
我呼出一口气,我早知道他会反对。
爸爸激动,“我们只有你一个女儿,采玲,环境也过得去,你留学的费用,早就替你备下,至少你应往欧洲念四年大学,开开眼界,再回来做几年事,到时爱挑谁就是谁,爱嫁谁就是谁。”
妈妈接上去,“裘约瑟这孩子很好,但结婚早着一点,才中学毕业,再勤奋工作,也不足够养妻活儿,女儿,面包与爱情之间争论自古不停,但是长期吃苦你受得了吗?早婚会令你们俩失却更好的求学及就业机会,将来你们会怨的,与其将来后悔,不如现时详加考虑。”
我说:“我早知道你们会反对,一听到我们要结婚,马上联想到洪水猛兽,太不公平。”
妈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一定要结婚。”我倔强的说。
爸爸很冲动,“你根本不是与父母商量,你只是通知父母。”
我很悲哀地看着地,等他说:“你走吧,我只当少生了你,你走吧。”
但是他没有,他只是说:“我们再商量,你把约瑟也叫来。”
我感动,“好爸爸,”我嚷:“你是好爸爸。”
晚上妈妈偷偷的在床边问我:“采玲,不是妈妈思想肮脏,而是……采玲,你不会有了孩子吧?”
我连忙说:“没有,绝对没有,我与约瑟很有分寸。”
妈妈放心了,握若我的手良久,“妈妈不舍得你这么早结婚。”
“可是妈妈也希望我快乐,是不是?”
“采玲,一个人的快乐,视他当时的需要而定,你今日的快乐,不等于你三年后的快乐,你年轻,思想单纯,不知道现实的可怕。”
“汽车洋房我不稀罕。”我轻笑。
“你不明白,采玲。”妈妈说。
“幸亏我不明白,妈妈,你就让我去吃苦好了,约瑟会进工专去学习,他是有前途的。”
妈妈一副心如刀割的表情,我很难过。
“睡吧。”她说。
我点点头,闭上眼睛。
我对父母大有歉意,因此一夜辗转反侧。
第二天一早与约瑟联络。
我悄悄问他:“你说了没有?”
“说了,你呢?”
“说了。”
“他们反应如何?”约瑟问。
“不赞成,但没有骂我,你那边呢?”我问。
“也没骂,不过面色铁青,不肯答应。”
我不响。
“出来,采玲!我想见见你。”
“我想再与父母说清楚,”我说:“今天不出来了,也许他们怕过早失去我。”
“也好。”他挂上电话。
妈妈问:“与约瑟说话?”
“是。”
“我一夜没睡。”母亲样子看上去很疲倦。
“对不起,”我说……
“妈妈想了一夜,还是不能应允你与约瑟结婚。”
“担心我们经济不好?钱作怪。”我苦笑。
“采玲,你不知道外头日子多难过。”
“你与父亲还不是这样开的头。”
“是,但甘年前竞争到底没有现在强,而且我们不想你做一个平庸的小家庭主妇。”
“平庸?”
“是的,两夫妻合在一起才赚三千元一个月,租人家尾房住,受包租婆的气,数着小量的家用过日子,身上连光鲜的衣裳也没有,坐在细小的天地中,目光日窄……采玲,我们不是不让你嫁约瑟,待你大学毕业再说。”
我心沉下去,前途真的那么灰黯?
“一定要升学?两年预科,三年大学,还要五年呢。”
“五年很快过去。”妈妈苦口婆心:“基础好,感情也长久,你们现在出去结婚,很快会吵架。”
“我们不会的。”我无法说服她。
妈妈很悲惨的看看我。
我心如铅压,说不出的难过。
倘若她与父亲发脾气,打我骂我,赶走我,我只有觉得好,可是他们只是苦苦劝我,这一招真的打动了我的心。
我跟母亲说:“很多年轻夫妇,虽然穷一点,也过得很快乐,坐劳斯莱斯的贵妇,背后泪光有谁看得见。”
妈妈苦恼中也被逼笑出来,“采玲,你看文艺小说者多了,说话的腔调也学个十足。”
我静静的吃了早餐。
爸爸的情绪也很低调,他还是很温柔,一边搔头皮,一边在想说什么才好,生怕得罪我的样子。
真是罪过,害得他如此替我担心。
饼了很久,他说:“采玲,做低薪职员很痛苦的,长年被老板呼来喝去,自尊心受伤害……你考虑到没有?”
我心怯得根,与约瑟一起的勇气不知往什底地方去了。
“爸爸带你到公司去看看那种文员,你就知道了,永远坐在阴暗的角落,任何人都可以吩咐他,做些很琐碎的工作,自然我们不应看不起他们,然而你有资格进修功课,为什么要委曲自己?”
“我爱约瑟,我要结婚。”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们没反对你俩相爱呀,你把约瑟带回家来,我们反对过没有?从头到尾,我们说过他一句半句坏话没有?我们只想你推迟婚期。”
“我很想与他生活在一起,”我冲口而出,“有一个温暖的巢。”
“那个巢是要打基础的。”爸爸苦口婆心的重复。
我很苦闷。
年纪大的人忧虑实在太多,老实说,一粥一饭,莫非前定,担心什么?吃什么穿什么,都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人生苦短,若要万全的事才做,我们什么也做不成。
他们嘴巴里一天到晚钱钱钱,彷佛有钱就有一切,有钱的男人都是好丈夫,戴珠宝出席宴会的名流太太,都是快乐的女人,而我呢,如果在十七岁便嫁给裘约瑟这个穷小子,那是等于打进十八层地狱,万世不得翻身。
我跑到自己的房间去看小说。
案亲上班去。
母亲来同我说:“你不为自己的前途看想,也替约瑟想想呵,他原本大有前途,可以做工程师、律师、建筑师──”
我打断她,“妈妈,社会上有名有利的人已经够多了,我情愿约瑟是个小职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