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我们不会更进一步了。”我感喟的说:“将永远止于朋友关系。”!别这么说,你还年轻,”母亲伤心起来,“总要寻个归宿,事业成功有什么用?总是寂寞的,记住妈的话,有机会要为自己设想。”
我低声道:“知道了。”
“千万不要自卑,”母亲说:“有机会再婚,还是结婚的好。”
“我省得。”我说。
我始终不认为约瑟与我会谈到更深一层的事。
我老觉得我已失去交男朋友的资格。
约瑟显然不这么想,他把我带到家中去吃饭。
我推不掉,不去显得小家气,于是换上一件略为清爽的衣裳,勇敢赴会。
约瑟的母亲出奇地年轻,才五十岁左右,打扮得很时髦,热诚地招呼我。
不见约瑟的父亲,我有点罕纳。
他母亲吩咐佣人开饭的时候,我偷偷的问:“你爹呢?”
约瑟一怔,“我没有父亲,你不知道吗?”
“没有父亲?什么叫做没有父亲?”
“我母亲是寡妇,我在七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
“什么?”我讶异,“真的?”
“真的,我与寡妇特别有缘份。”他笑。
“要死,连这种事也拿来说笑!”我直用白眼瞪他。
“所以当你告诉我你也是寡妇的时候,我除了同情,没有其他的感觉,寡妇不但是人,而且是伟大的人,她们需要克服的事情,往往比常人更困难。”
我问:“伯母一手把你带大?”
“是的。”
“很困难?”我心都酸了。
“经济上还过得去,家父有一点钱剩下来,但是精神方面来说,她付出实在太大太大,我幼年并不是个好孩子”约瑟的声音低下去,“非常淘气,叫母亲头疼。”
我欣佩之心油然而生。
“家父是交通失事丧生的,死亡来得非常突然,有一段时间母亲无法应付,天天晚上我都听见她哭……”
我低下头。
这时约瑟的母亲出来了,“吃饭了,在说什么?”她笑问。
我们坐到饭桌前去,整整齐齐的四菜一汤。
她比我不知坚强多少,我惭愧地吃饭,因为紧张,吃─许多,肚子都涨了。
那夜约瑟送我回去,我说:“你母亲很美很强很伟大,你应当引她为荣。”
“是,她从来没有跌倒过,她是个最好的母亲。”
真想不到。
约瑟与她母亲都没有心理障碍,亦没有与常人相异之处,我还有什么藉口作其心碎状?
我深深叹口气,也许我真应该收拾情绪好好的生活下去。
这一个结忽然解开,我晚上开始睡得比较好,家辉也不来入梦了,我想:我们之间的缘份真的尽了。
我开始与老板说:“下星期六当更,请你另觅专家吧,我想在家好好看一本小说。”
老板膛目结舌。
我狡舍的说:“我想开了,”我挤挤眼,“反正已经升了职,冉拼下去也没有用。”
同事笑得绝倒。
约瑟雀跃,“我早知你不会令我失望,我早知道!”
我与约瑟来往得更密切了,但始终没有更深一层谈到婚嫁。
这一关很难突破。
妹妹问:“为什么?姐,我觉得你与他在一起很快活。”她像母亲,老催我嫁。
“所以呀,像兄妹一般。”
她白我一眼,“别这么挑剔好不好?”
“咦,”我瞪她,“我嫁不出去碍着谁?”忍不住笑。
“姐姐,”妹妹拍手,“好了,你痊愈了。”
我叹口气,“所以呀,时间医治一切创伤。”
“约瑟有功。”
“我不否认,但!”
妹妹说:“但但但,挑挑挑,一会儿就到四十岁了,你不是想告诉我,曾经沧海难为水吧?”
我幽幽的说:“家辉也不是什么沧海。”
“这话我本来早想说,”妹妹叹息,“又怕对死者不敬。”
我低头:“让我再想想。”
“不急,”妹妹说:“我们不过提点你,谁敢催你?”
我微笑。
第一次结婚太匆忙,家辉与我在许多事上格格不入。
现在年纪大了,比较具智慧,也成熟起来,很清楚理想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会合规格。
我并不敢挑人。但我也有个理想就是了。
以前只图过简单的小家庭生活,事事依赖家辉,家辉不予我满足就使小性子。
现在我有了独立的自己,自给自足,到底也算是另一种成就。
我渐渐培养出自信,遇到挫折,懂得开导自己,我竟在这两年间变成。个所人。
约瑟的妈妈还不是站起来了吗?她还是多年前的寡妇呢,不幸中之大幸,我活在现代社会里,所负的担子也比她轻,至少在今日,自节牌坊是不复存在的了。
现在我生活又恢复生气,脾气较以前缓和,精神也较为放松。我与各式各样的男女老幼约会,不是说朋友多就不寂寞,做人接触面广,思想会放开一点,不会动不动钻牛角尖。
我抬起头来,发觉眼前又是另外一幅风景。
约瑟说:“我知道你的心事,你在等比我更好的男人。”
“不敢,我只是等比较适合的男人出现。”
“我不适合你?”
我微笑,“你是我的好兄弟。”
“岂有此理,谁要做你的好兄弟?”
我们俩还是笑了。
其实我也不适合约瑟──他从来没向我提过婚事,我与他只不过定谈得来的朋友,在人生的路程上,他拉了我一把,就这么多。
家辉逝世两周年,我去鞠躬,遇到他父母。
两老在默默流泪,我心牵动,过去站在他们身边。
他们发觉是我,向我默默点头。
本是姻亲,因家辉这一环断了,我与他们已没有瓜葛。
如果有孩子又不同,孩子到底叫他们祖父母。
当初如果怀了孩子,我也会把他生下来,幸亏没有。我茫然地又站一会儿,才向两老道别。
他们这一辈子是永远不会忘记家辉的了。
我呢?
终归有一天,我会再婚,冉建立一个家,生儿育女,而家辉的影子,亦会渐渐淡却,毕竟我们结合只有一年,而他去世已近乎两年,再隔一段日子,那印象就淡得很了。
那日天气晴朗,我感慨人生无常,乘车回家。
到了家泡杯好茶,已在缓缓呷喝,想静一会儿,电话铃就响了,朋友来约我出去的催请。
我取出日记部,逐一告诉他们,哪一日有空,哪一日无空。
我过得很热闹,死的人死了,活的人总要活下来,家辉在天有灵,也希望我活得更壮健包活泼。
我要向将来迈步。
殉情记
我十七岁,约瑟十八,我们决定结婚。
结婚是值得贺喜的事,但我与约瑟都知道,不应在今时提出这件事。
我对约瑟说:“你去告诉你的父母,我去告诉我爸妈。”
约瑟说:“我有点害怕。”
我有同感:“他们是一定会反对的。”
约瑟问我:“双方父母都反对的事,会不会是错事?”
我反问:“谁说结婚是错事?我们相爱。”
“是不是一定要告诉他们,得到他们的同意?”
“我们还不够廿一岁,不能注册结婚。”我说:“当然要得到父母的同意。”
“那么你先说。”
“一起说。约瑟,别孩子气,我们都要结婚了。”
他笑。
“倘若他们问:‘婚后打算靠工作维持生活?’你怎么答?”
“我会说我已经高中毕业,不难找一份工作。”
我点点头。
“如果他们问:‘女儿,你吃得了苦吗?’你又怎么答?”约瑟问。
我会说:“十七岁不少了,婚后我们不打算立刻有孩子,我已经考虑到广告公司做抄写的工作。”
我们早已练好对白。
我拍拍约瑟的背脊,“放心,我们的父母都不是老顽固,有些人早婚,有些人迟婚,都是命中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