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姊姊是不会明白的,姊姊永远不会。
见到姊夫,他很有愧意,沉默着。我问他:“那个女孩子,漂亮吗?”
他点点头。
我说:“一个有妇之夫并没有资格追求女孩子。如果你有诚意,该离了婚才去追。如果你真爱她,牺牲值得。爱情倒是真正存在的,不多久之前,曾有一个男人,为他所爱的女人,放弃了他的皇国─‘敢问世间,情为何物,真叫人生死相许’,你并不爱她。”
姊夫虚弱的说:“我想清楚了。我还是爱你的姊姊。”
“不,”我摇摇头,“你并不爱姊姊,很久很久之前也许。但不是今天,如果你爱我的姊姊,你不会把眼光投到另外一个女人身上去。”
姊夫的声音更低,“我不是回到你姊姊身边了吗?”
“唔,你的身体是在她身边。幸亏姊姊的要求也不过如此。换了是我,要不我得到丈夫的全部,要不什么也不要──他可以自由自在的走。”
“你做得到?”姊夫问。
“不是做不做得到的问题,而是必须这么做,女人也有尊严,女人们可以为爱情牺牲,但为什么要为一具男人的委曲求全?”我看看他:“我的姊夫,你做了两件错事:(一)勾引别的女人。(二)又回到姊姊身边。猪八戒照镜子,两边不是人。”
“我错了。”
我笑笑,“你一句‘我错了’,两个女人的心因此而碎,这种错倒是划得来。”
“我应该怎么办?”他抬头问我。
“你不是已经办了吗?浪子回头,狐狸精被斗垮斗臭,又有三两个太平年可遇。”
“别挖苦我。”
“别人挖苦你几句,你就受不了,”我笑,“人家的心碎了,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姊夫沉默了,然而男人的痛苦不过是男人的痛苦,抬头间便忘得一乾二净。
男人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动物。
我问:“她叫什么名字?”
姊夫说:“王玫瑰。”
叫王玫瑰的人并不多.我一怔。我问:“念香港大学历史系的?后来在伦敦大学补过一张文凭?”
“你怎么知道?”姊夫诧异。
“我怎么知道?”我撑着桌子,“我是她小学跟中学同学!”
“这么小的世界!”他惊叹。
我很狐疑,“可是玫瑰不是那种女人。她不是那种跟男人夹缠不清的女人,她提得起放得下,她非常勇敢的,她──”
姊夫的目光使我停止说话。
我说:“我要去看玫瑰。”
“别去,她现在很不好过。”姊夫阻止我。
“你管不着,”我生气地说:“你回家去做你的好丈夫好父亲,去!去!你老婆在打麻将,去接她回家。你儿子要你陪着踢足球玩大富翁游戏,去!”
我一转头就走了。
我很容易的找到玫瑰。
她并不是很伤心,到底都廿多岁的人,有什么事也能沉着的应付。她在抽烟,抽得很深很厉害,手中抱只烟灰缸,见到我似觉是意料中事。
“呵,你终于来了。”她笑笑,“大家都要来参观狐狸精,请进来坐,当是你自己的家一样,你姊姊也来过,也喝过我泡的茶。”
“你是几时知道他是我姊夫?”我问。
“最近。”她坐下来,舒舒坦坦的抽烟。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中,”
“──美满的小家庭被不良的第三者离间,欲加以破坏,幸亏被怀女人引诱的丈夫天良发现,回头是岸,与那贤妻重修旧好,既往不咎。”
“那是表面的故事,真相如何?”她抬起眉毛,“真相是他们俩重修旧好,谁还理狐狸精是悲是喜,反正她十恶不赦,罪有应得。”
我问:“也不是这个,你回答我几个问题。你可知道他有妻子?”
玫瑰笑笑,“你猜呢?”
“他向你说谎。”我早知道姊夫这种人。
“他说离婚已经七年了。”
“七年?他老婆是我姊姊,两个人天天同桌吃饭,同床睡觉。”
玫瑰耸耸肩,“后来你姊姊也跟我说了,他当着她睑说永远爱她……”
“你没有跟我姊姊谈条件?”我骇然问。
“啊,我一个伦敦大学的毕业生,阴沟里翻了船,我还作弃妇状哭哭啼啼呢,打落牙齿和血吞罢了,我还把你姊夫说过的故事重复一次?”
“他编了个什么样的故事?”我问。
玫瑰按熄烟。“我不想重复。”
“能叫你相信的故事一定是好故事。”我说
她点点头。
“真看不出来!”我惊叹,“真没想到他会是那种人!他与姊姊结婚多久了!一点点迹象都没有。”
玫瑰笑一笑。
我问:“你爱地吗?”
她点点头。
我心头像中了一拳。
“我会好起来的,”她说:“别担心。”她倒过来安慰我,“一下子就没事了。”
“你为什么不跟他们大吵一顿?只为了自尊?”我问:“你有那么骄傲?”
玫瑰不肯回答。
我回去找姊夫。
“你这个卑鄙的人!”我厌憎的说。
他不出声。真划得来,人财不失,现在又是好丈夫好父亲了,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我说:“一个人不可以这样子走出去不负责任地行骗。法律上你没有犯刑事案,但是我希望你晚上睡不着!人家实在是很爱你的!”
他还是不出声。
于是姊姊照常搓麻将,眉飞色舞地诉说着她(爱情)战胜的经过。
我无法忍受这样的女人,我搬了出来住。
我不能去告诉姊姊!最可怜的可怜虫是你,不是别人。这也行不通,她决不相信她是可怜的,愚昧的人活在他愚昧的世界里,谁说他不是如鱼得水。丈夫不是回到她身边去了吗,每天六点锺不是准时回家吃晚饭吗,他们不是可以安然地白头偕老吗,她已得到她要的一切。
第二次见到玫瑰,她缓缓的说:“……也不是要嫁给你姊夫,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很谈得来……绝不是要结婚,我是这么寂寞,身边没有一个人,周末的夜晚,室内空洞…要上街也天天有得去,但是我不想去跳舞喝酒,我只想身边有个人听我说话,说话给我听,结果你姊夫来了…其实并不是要嫁他。”
我默默的听,默默的叹息,她内心非常空虚,他利用了她,然而利害关系一来,他离开她。从头到尾,他并没有诚意。
他在家是大少爷,有情人、有房子、有孩子,离开妻子,他那可怜的收入起码少掉一大半,做人哪儿有这么舒服,为玫瑰?不如为自己,街上的女人多着,同必为区区的小事而牺牲他日后的幸福,他妻子又不是不原谅他,他再也没理由不猖狂放胆去做。
这决不会是最后一次。
姊姊常常说:“他不怕我?哼,谁跟他捱半世?他不告诉我他爱我,那还不行,还得当着那女人的面孔说。”
我问姊姊,“你现在很快乐?”
她得意洋洋地笑,是有这种人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痛苦身上。然而我原谅她,她不知道有更好的事可做。
时间过得飞快,我在外边一晃眼住了七个月。
这七个月内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我安逸地独自生活与工作,但是没有男朋友。我对男人起了戒心,有时倏男孩子约我吃饭,我会想,他是真诚约我?抑或是络别人约不到,所以现在来找我?我是否他的代替品,他是否在说故事?
姐夫也永远不会知道,他给我的无形压力有多深。我很明白,不见得每个男人都是谎言专家,但是我怎么分辨?我怎么知道谁是骗子谁不是?
就在周年的当儿,姊姊又开始呼天抢地的找着我。
那一日我刚刚下班回到家,还没有打开门,电话铃不住的响,震天价般,一直响到我抢着去听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