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点着头,另一个警察匆匆的进来,说:“查到了,学生,法科院的三年级生。好女孩子,但是几个礼拜前辍了学,每天下雨就来撑小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一个男孩子据说,他不再来找她了……。”
小平尖叫起来,我过去抱着她。
那个警察转过头来,莫名其妙的说:“她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叫医生来给她一点镇静剂?”
我说:“不用了,我带她回去,我们要回家去了。”
我扶起她,我把小平扶回旅馆。
到了旅馆换衣服,我们什么都没有说,便找到一间小酒吧,我一杯一杯地喝着拔兰地,我希望自己不要着凉,不要伤风,我很高兴我还活着,我觉得明天一早回到宿舍,我应该把笔记拿出来看看,不应再浪费时间了。
小平则喝伏特加与橙汁,没有几杯我们便有酒意了。这间小酒吧里多数是学生,有人在一角打弹子、看电视,见到两个陌生面孔的异国女生走进来,又没有男伴,只坐在那里独饮,当然大表兴趣,因此过来搭讪。
原本碰到一种情形,我与小平都是不睬的,原本我与小平根本不会到酒吧来,可是今天我只是闷声不响的喝着酒,让他们在我身边嘻笑着。小平更与他们聊起天来。
小平是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只是平时不肯对男人稍假辞色,她一放松,追她的人不知多少。以前她有男朋友,自然把自己把守很严,现在男朋友丢了,心情不一样,又喝了酒,所以很肆意的说说笑笑,我倒觉得是这样好,做人,活到哪里是哪里,天天板着个脸,有什么好处?把生活看得太紧张,迟早活不下去。
我继续喝着酒。
他们的话题渐渐移到今天发生的意外上去。
一个说:“……其实水也不十分深,就算掉到水里,只要游两下,便可以到岸了,而且抓篙,也就可以浮上来,她是会游泳的。”
“你们认得她?”小平问。
“同一间学校的,她又这么出色,怎么不认的?只是她从来不跟我们说话,她基本上看我们不起,她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这次发生了以外,我们很难过。”
小平问:“你们认为是意外?”
“当然是,她不小心,摔到一块石头,昏迷溺毙,警方都这么说。”
我喝着酒,不分辩。这明明是自杀,怎么会是意外呢?我们看见她的时候,她死念已炽,根本身上已经没有活人的味道,但求解月兑。现在想起来是很明显的,只是当时不觉得,以为她出世月兑俗。
小平说:“她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孩子。”
“是呀,”一个男孩子说:“大浪费了。”
他们又说别的,我觉得我的头有点沉重,我想回旅馆去,于是便跟小平说了。她还不想走,我便一个人站起来。有好几个男孩子要送我,我急忙推辞,但是他们很坚持──因为夜了,我只一个人,下雨、路滑、又半醉。我想想也是,于是答应了。
其实走回去只要十分钟,那个男生是意大利人,问我可懂意语,我说我只会讲句“妈妈咪亚。”他笑了。我们走过一个花园,玫瑰花开了,他说:“费奥莉。”我点点头。花,他指着攻瑰:“露萨。”我点点头。
然后到了旅店,我向他道谢,他回去了。
我上楼至房间,放热水痛痛快快的洗了操,用毛巾裹住身体,擦干了便上床,昏昏的睡过去,睡了半夜,才听见小平回来,她轻轻的也睡下了。
第二天我俩睡到太阳晒到脸上为止。
我醒了,居然头也不痛。小平还睡得很香甜。我轻轻起来,拉开窗帘,窗外真有点春意了。咱们活着的人,总是有明天的。
我看看火车表,下午两点半有火车,我可以在火车上吃点东西,就赶这一班回去好了,我推推小平,她睁开眼睛,我说:“回去了,大把功课要做。”她摇摇头,“你回去吧,我约了人,我今天跳舞去。”我说:“真的?”她说是真的。我问:“我可以放心吗?”她说:“你当然可以放心,我们这样子的人,能够活下去,绝对活下去,决不跟自己开玩笑,我想真的再乐三天,就回来好好的念书,应付考试。”
我说:“你每天下午打一个电话来,电话费我来付好了。”
“没关系,我一定打。”她说。
“你可别叫我等。”我说。
她感动的说:“你真好,你对我真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也不应该抱怨了。真的,我不会叫你失望的,我没有那么傻。”
我转过去换衣服。
那个女孩子泛舟的情形又出现在我面前,那种衣袂飘飘的样子,在微雨下,象牙白的脸。
我低下头穿袜子穿鞋子,我说:“这双鞋子,要廿镑呢。”
小平说:“可真漂亮。”
我向她一笑。她的声音心平气和。
我说:“我的东西都留待你替我收拾,记住打电话,别玩得太疯。”
她点着头。我一个人走了,在火车上,我叫了三文治吃,车窗外的郊外风景,是一色的绿,看惯了,真有点闷。但是活着总是好的。闷管闷,可是活着总是好的。像小平,她一直活下去,不一定有什么大团圆的结局。可是至少她母亲有个诉苦的对象,我有个人陪着去剑桥。
三天后小平回来了,我们放完了假,依旧去上学。拖着沉重的书包,日子过得跟以前一模一样,刻板得叫人炸开来,可是不知怎地,我们两个人都不再抱怨了,小平尤其一声不晌的工作着,有时只见她在纸上书写:人生在世不称意,不称称意。
是的,大家都不称意,不相信到街上去问问,有谁是活得特别称心乐意的。我与小平有一种默契。咱们积极地活下去,消极地过日了。积极地做事,消极地做人,有很多事是不能控制的,凡事只好看开一点。
城市恋爱
早晨。
九点半。
我睁开眼睛。
马上想到昨夜发生的事。
身边的女郎还在,正熟睡,桃子色的被单拥在胸前。她脸型是鹅蛋,睫毛很长,嘴唇略厚而柔软,身裁高挑,最漂亮的是她的胸脯。
初秋的早晨,冷气机微微申吟,阳光淡淡,从米色窗帘照进来。我看腕表,九点半。
昨天她问:“你不把手表月兑掉吗?”
我反问:“你呢?”
“噢不,”她说:“我永远不月兑手表,我半夜也习惯看时间,。这是我的安全感。”
我看看她的左腕,一只十八K金的劳力士蚝式表。她的手指很细长,指甲健康,怎么看都是一个“好人家女儿”,换句话说,良家妇女。
我想起床,但又怕吵醒她。
我应该偷偷起床,穿上裤子,拉开门就跳下楼──香港好几百万人口,一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也是可能的,那我便可以月兑身了。
但是我有灵感,她不会缠住我,我可以再睡一会儿,等她醒来,我们可以说几句话,我或者可以告诉她我有多寂寞。
她转一个身,脸埋在两只枕头之间,露出一边酥胸。这个女孩子。她有太美的胸脯,我所见过最美的。东方女郎的永远是棕色,西方女郎则是粉红色。她的颜色介乎两老之间……
我一定要走了,这种“一夜站”OneNightStand很少有可能发展成罗蜜欧与茱丽叶情史,我必须离开这里。无论她有多漂亮,走为上着。
呀!可是已经太迟了。
她睁开眼睛。
她也记起昨夜的事,只是笑一笑。
我清清喉咙,“早”。
“早。”她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