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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放弃春天 第5页

作者:亦舒

我觉得现在的我,跟那个时候的我一点分别都没有,同样的旁徨无依。

我不是不能够独自支撑生活,面对世界,太可以了,太能够了,甚至比许多男人都做得好,但是我不喜欢这种孤清的生活,我盼望获得终身伴侣。终身的,不劳我每隔一段时间又要出去找。

四号舒家的女佣挽看菜篮子出来,由司机送下山买菜。

萍姐老埋怨她没有同样的待遇,她得用公共交通工具。,

我叹口气。

那位舒先生可以请我进屋吃杯茶呀,为什么不?但人家心中根本没有我这个人。就算记得我,也未必要请我吃茶。

我只好百般无聊的回屋子去。

萍姐问我:“不出去呀?”

“你最好我出去,你不必做饭。”

“当然。”她说:“人家年轻小姐,天天有人约。”

“我不年轻了。”我说:“我没有力气玩。”

“假的!”萍姐认为我不出去,就是跟她过不去。

我躺沙发上看书。

最近生意也淡,整个人懒得厉害。

忽然萍姐过来说:“小姐,隔壁舒家来借东西。”

“借什么?”我奇问。

“借烟羊肉,他们佣人进城去买,买不到,有一次见我买过,所以问咱们有没有?”

“咱们还有没有?”我问。

“尚馀数片。”

“借给他们好了。”

我心嘀咕,巴巴的想吃这个,真奇怪,除了夹面包或与臭芝士同吃,烟羊肉并不好滋味,又不是下午当点心,这个姓舒的人真怪。

“他们的佣人吓得什么似的,舒家主人好凶。”萍姐说。

我打蛇随棍上,“所以呀,你还不知足。”

萍姐无甚言语,取了烟肉,交予他们。

而我,继续过我那孤单的星期日。日复一日,不堪寂寞,默默忍耐,有苦自知,再这样下去,我都快放弃春天。

要向四号的舒先生学习控制寂寞之道,问他有什么办法,可以耽在屋内,日日夜夜不出门一步。

真行。

他屋子的装修也很普通,并没有什么惊人之处,莫非他睡房收著十架最新电子游戏机,天天打太空怪客打到天亮?

我的想像力随著他的神秘感飞驰。

也许他有一个秘密情人,夜夜由司机接来幽会,他根本不愁寂寞。

我笑出来,我实在太无聊了。

饼数日他们家佣人买来一大包烟羊肉还我们,怕有半公斤,真是神经,这种肉吃不光会乾掉的,多买是浪费。

但舒先生是最懂得浪费之道的人,还有什么比时间更宝贵?至少他懂得把大量时间付之流水。

他们佣人很感激,时常送些零碎食物来。

舒家的食谱完全欧陆风味的,我深深奇怪,除非住在赫尔辛基或是哥本哈根这种地方久了,否则无法吃这类食物。

我很好奇。

不过萍姐为我解答这个谜。

她说:“舒太太爱吃这类东西,做好之后,放在她生前坐的空位子前,过一会儿,又拿走倒掉。”

“什么!”我张大嘴。

“多久了?”这个痴心汉。

“二年多都如此。”

吓死人,这是干什么!

“他们说舒先生平时一句话也没有,但半夜他对著去世的舒太的照片哭。”

我的天,太过份了。这种无尽的爱发生在现实生活中,感觉不是泪漫,而是恐怖,真亏他们家的佣人做得长。

作为旁人,我应不应该有所表示?

当然不应该,我有什么资格去干涉别人生活方式?他会报警抓我。

张家的孩子缠牢我叫我教象棋,我只好陪他们混。其实我做人何尝不消极,跟孩子泡也不出去寻访有可能性之及格男人。

下完棋我们溜冰,吵是很吵,但我想白天无所谓。

不过那个管家仍然出来干涉。

我很生气,对他说:“叫舒先生把整座山买下来,竖块大牌子,叫生人勿近,近者枪毙”,那岂不是好?现在他没有权说话。”

“可是——”

我一手推开,进入舒宅,春见他沉默的站在管家身后。

他俊朗的面色苍白得透明,铁青著脸,盯住我。

我跟他说:“今天有太阳,奇古拉伯爵,我们正常人是在白天活动的,难免有声音吵耳。”

他回答:“不是我自已怕吵。”

“那么是谁?”我直率但温和的问:“是谁怕吵?是舒夫人吗?她已经去世很久了。”

避家听见我这么说,连忙低下头,退后一步。舒先生的脸色更难看,他说:“林小姐,请你出去!”

“我出去无所谓,但是你还要沉迷在这个梦幻世界里多久?”我轻轻的问:“人死不能复生。”

“请出去!”

我转头离开。

咦!为什么要关心这个陌生人?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同他说这种话?人家爱哭死,那是人家的事,身为一个现代人,应有铁石之心肠,自扫门前雪之潇洒,我怎么会这么婆婆妈妈。

我脸红。

我要改一改这个脾气,萍水相逢的人,哪管得这么多?

一连好几天,我都为自己的多事而害躁,不敢出门。

张家的孩子来,我们只在地下室打康乐棋。

舒氏爱做情圣,我有什么办法?奇是奇在他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

我太过重视他,自什么时候开始,我将感情代入他身上?

要小心要小心。

又过了几天,萍姐说:“小姐,隔壁又要来借东西!”

“借什么?不借。”

“小姐,隔壁佣人走遍花铺花档,都买不到郁金香,咱们院子里有,想来借几朵。”

“没商量。”我说:“这花是我自己蓄意种的,与街上卖的又不同,你没留意?白得透明的四瓣尖顶郁金香,是奇异品种。”

“人家”

“我不管人家怎么样,我不信人家会剥他佣人的皮。他们的事我不要知,我也不要理,到此打住。”我翻阅起杂志来。

饼了半小时,门铃响。

我以为是张家的孩子。

萍姐气急败坏的说:“小姐,是舒先生来找你。”

我也跳起来,他?他亲自出马?

我连忙迎上去。

他很为难,站在门廊处,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我静静等地开口。

饼了很久很久,定有五分锺,他说:“今日是内人生日。”

我无法搭腔,只好耐心的等候。

相信我,我从来没有这么耐心过。

“她生前喜欢郁金香。”

“你们在北欧住饼?”我淡淡的问。

“是的,我们在荷兰渡过好几年。”

“所以你想问我要花?”

“是的,她生前一直喜欢这种花。”

我无奈,人家亲自上门来恳求,我也不便拒人过甚。

“等一等。”

我取了剪刀,他一起到后园。我自己倒没留意,前些时候种下的花开了,一朵朵碗大的白苞,美丽地在薄薄的阳光下抖动。

我忍心地擦卡擦卡剪下六枝,交在他手中。

“谢谢。”他万分珍贵的捧住花束。

我忍不住说:“假如有人对我这么好,短命点也值得。”

说完转头回屋子内。

他一定是拿去供奉在去世的妻子像前。

不要说死后,活著的时候,也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多么惆怅,这种福份可遇不可求。看样子她活著的时候,他们如一对比翼鸟。她去世,他就剩下一个躯体,荡气回肠,只是为她的回忆而延续生命。

她活著的时候,他们不知道有多么恩爱。生命只要好,不需要长。

我叹一口气,照旧回屋里躺著。

第二天,萍姐捧进来大束的康乃馨,总有三四十朵,插在一只玻璃瓶里,她说:“是舒先生送的。”

我先留意了那只瓶,那是只二十年代“的确”设计的大水晶瓶,非常名贵。

我笑问:“不是连瓶一起送吧?”

“就是连瓶一起送。”萍姐说:“舒先生指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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