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好意思?怕若翰?是不是?”
“看戏吧,沛。”我说。
我不介意为你丧失自由。我想,那该是一种享受,若翰。
“在想什么?”他问。
“什么也没想,在看电影。”我答。
若翰忽然看了我一眼,然后地燃起了一枝烟。
电影就这么完场了。若翰一直陪著我们。
沛问:“要不要到我们母亲那里去坐坐?”
“不要,今天不想。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要见人。”
“心情不好?”沛问:“也好,下次吧。”
若翰笑了笑。
我说:“两个男孩子陪我,我应该高兴。”
“可惜是两兄弟,否则打起来,你一定更觉得剌激。”
“这是什么?讽刺我?”我问沛:“唔?”
沛摇摇头,“我现在可真的有点怕你了。”
“到那儿去?去喝点酒?”我问:“还是回家?”
“要不要我一个人回去?”若翰问。
“不要!”我说。
他说:“好吧,那就到饭店去,我肚子饿。”
“嗯。”我说好。
沛没有意见。
“一个人像若翰,可以生活在回忆中,自己以为成熟,却像个孩子。”沛说:“最快乐了。”
若翰说:“我听不懂你这话。”
“我总有一天要向你学习。”沛拍拍他的肩膀。
“向我学习?我是天生出来便然要输的人,”他苦笑,“你才是胜利者。”
“可是若翰,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你说笑了。”
“一点也不。”沛将手插在口袋里,笑嘻嘻的说。
若翰向他笑笑。
“看你多自由,没有责任,没有心事,心里只有段永远美丽的爱情。”沛推他一下,“是不是?”
“为我写一本小说吧。”若翰说。
“小说?但是你那故事,并不够剌激性,只有一截,还没有结局。”沛耸耸肩,“读者不要那样的小说。”
“然而我以后的确没有再见她,”若翰沉默了一会儿,“至少这是真实的故事。”
“如果变成了小说,你就该登报寻找她,让她与你重逢。”
若翰笑了一笑。
我静静的听著他们,不发一言。
“告诉我,若翰,即使有一天你见到了她,你会怎么样?娶她?”沛问。
若翰抬起眼,看得很远。“不知道。”他说:“已经隔得很远了,我觉得这生这世都没有机会可以见到她,即使见到了,也许会手足无措,也许她根本不是我心中那种形象。六年了。”
他低头握著手。
“那你为什么还要把她记在心中?”我轻问。
“噢,”他笑,“我没有更好的消遣了,每每想到她,心里总有点甜味,想想又有什么不好呢?”
“你恨我们吗?”沛问。
“不。”
“我老觉得你恨我与妈。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今天忽然想问了。”沛说:“要是你不恨,我还不太相信。”
“我一点也不恨谁,像我这种人,注定是要失败的。”
他说得很轻描淡写,但是语气很辛酸。
我为他这句话低下了头。
“可是你才十六岁……是不是?我们都为你好。”
“是的,我知道。你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她也没有。”
“知道你没有怪我们,那就好了。兄弟总得开心见诚。今天把许久要说的话全讲出来了,很轻松。”
若翰忽然笑了,“爱情我倒有很多,只是时间与人物都不对劲,多痛苦。现在忽然想喝酒了。”
“我们喝多点,不要想太多。”沛说:“今天回家去,还是得交好几千字的,总是为生活。”
“生活。”若翰说:“不想活便不用生了。”
“去你的,”沛说:“那套哲学又来了,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才应该来写小说。”
“噢,我那些故事,都没有尾巴,谁要看?”
他们俩喝了不少,但是似醉非醉,话很多。
“好久没有这么谈过了。”沛说,叹一口气。
“你还记得我?记得有我这么一个兄弟?”
“是的,记得。”沛忽然转头看我,“喂,莲蒂,今晚你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我的下巴搁在酒桌上,摇摇头。
“莲蒂,讲个笑话给我们俩听听。”沛说。
“没有笑话,这世界上并没有笑话。”我说。
沛说:“若翰,你叫她讲。”
“我很乐意,但是我没有笑话。”我又说。
沛说:“莲蒂没有幽默感。”
“说得很对,我就是那种人,说一句话!我就信以为真了。”
“可是这世界的人,都不爱讲真话。讲了也忘了。”
“所以我不适合这世界?”我问。
“当然。”沛说:“今夜回家?”
“不回你家。”我说。
“好,随便你。”他说:“随便你,不随你也没办法,是不是?只好大方点,人就是这样大方起来的。”
“时间晚了,”我说,“你们兄弟俩还要在这里喝多久?”
“天亮,你一个人先回去好了,”沛说。
“好的。”我说:“我早退。”
“莲蒂。”沛叫住我,“回家途中小心。”
“得了,谢谢你关心我。”我拍拍他的背。
他们两个人坐得很近,都喝得已经差不多了。
若翰的柔发垂在跟前,似笑非笑的拿著杯子。
我不敢再看,很快的离开了那地方。
这是第一次,很多年来的第一次,要我一个人回家。
我觉得有点寂寞,女人都太怕寂寞。
我记得以前与沛玩完之后一同回冢,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快乐的感觉,但是至少很有安全感。
这大概是大多数女人找伴侣的原因,为了安全。
现在我已经有一半离开沛了,寂寞使我后悔。
回到家里,整个晚上心里都装满了愁闷。
我开始埋怨命运。
睡了半夜,第二天精神不振。
一早我便想去问问他们,昨晚究竟几时回家的。
我忍着不打电话,一直到十二时左右,然后拨了号码。
是若翰来听电话的,他显然没有睡醒。
“我去叫沛。”他听出是我,马上说。
“不用了,他在睡吗?”我问。
“想是吧,今早才回来的,他居然还写了一篇小说,我坐在椅子上哭,”他笑了,“后来也睡著了。”
“那种小说,也能卖钱吗?”我问。
“他是成名作家,是不是?那便没关系。”
“昨夜你们真喝醉了。”我说:“我看得出。”
“并没有,只喝得有点敢作敢为。”
“今天有没有头痛?”我担心的问。
“有一点,脸色很坏。”
“在船上那些日子,也常常喝酒吧?”
“常喝。”
“酒有什么作用呢?”我惋惜地问他。
“有的,可以把幻想与现实连在一起。”
“那么酒醒以后呢?”我问:“怎么办?”
“常醉,也不会太清醒了。”他答得很好。
“很有意思。”我说:“那该是不错的。”
他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世界如何会变成这样的,倒是一些年纪大的人,倒活得顶起劲。”
“若翰,要出来吗?”我问他,用了很大的勇气。
“哦……我还想去睡一觉。”他说。
“好的。”我几乎已经知道他会那么说,并没有过度的失望,“你去睡吧。”
“今天晚上到我们这里来吧。”他说。
“我会的。”我答。
他挂上了电话,我变得更加寂寞。
要是能与他出来就好了,随便做什么都好。
看一场电影,吃菜,在街上巡,什么都好。
我现在是真正什么都没有了。失去了沛,得不到他,了无心机,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妈问得很多,可怜的妈,我什么都没告诉她。
我不要她担心,她却为这个更加担心了。
晚上我还是到沛那儿去了,沛正在写他的东西。
若翰在捞鱼缸中的死鱼,见到了我一笑。
“两位好。”我向他们招呼。
沛一抬头,“好。”他嘴角刁著一枝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