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他点点头。
他也向他点点头。
电梯门找开,两个人一齐进去。
电梯往上升,可坚的涵养功夫见了功,他一言不发,沉默如金。
唐医生沉不住气,轻轻问道:“下午在你车上的那位,可是高小姐?”
噫,他还记得她。
“是,高婉玉小姐。”可坚大方的答。
唐医生犹豫一刻,“我们……是朋友。”
“啊。”可坚不置可否。
“你与高小姐也是朋友?”
“我们是好朋友。”
“她好吗?”
“好,非常好,你看不出来?”
“她,有没有认出我?”
唐医生完全越了火位。
这家伙,既要面子,又要里子,明明是他去同别人结婚,又巴巴的希望人记得他。
可坚扬起一条眉毛,看着唐医生。
那家伙不安,解嘲说:“我只是随口问问。”
“没有,”可坚答:“她没说认识你。”
说完之后,觉得非常畅快。
唐医生的面色一变,他觉得更加值得。
电梯门打开,可坚踏出去。
总不见得要为这样的理由搬家吧。
回到家中,坐下来,可坚才觉得寂寞。
不,不是他自己寂寞,他是无忧无虑的快活人,他代高婉玉寂寞,她感染他。
他思念她。
奇怪,刚刚才分的手。
他取起电话,拨了她的号码,电话铃响了很久很久,他刚想搁下,她倒来听了,他觉得骚扰了她,一时没有开口,她“喂,喂”地询问,可坚才说:“是我。”
轮到婉玉不出声。
“明天打算出来吗?”他问。
“我不知道。”
“那我明早再问你。”
“这样吧,明天请到舍下座谈。”
可坚受宠若惊,“太好了。”
“但是我不会烹饪。”
“我会。”
“我家厨房什么都没有。”
“不要紧。”
“明天早上十一点。”
“一言为定。”
不过可坚仍然寂寞。恋爱很少是快乐的,有时想到这一丝快乐悬于一线,也凄凉得想哭。
从卧室窗户看出去,可坚看银盘似的月亮,照无眠。
星期天,他精神不是那么好。
但还是跑到街市去买了一斤鲜虾仁,回来剥壳,预备到婉玉家去做香喷喷的扬州炒饭。
在停车场,他碰到唐氏一族。
唐夫人笑:“早,到哪儿去。”
可坚回道:“去朋友家开大食会,你们呢?”
“我们上礼拜堂。”
可坚驶出车子。
也许,还是搬家的好。
听说舅母有现成的公寓出租。
斑家比他想像中要大许多,一家六口住都刚刚好,婉玉却像是利用了每一间房间,并无浪费地方。
她说:“我不大喜欢应酬、外出,所以把家弄得舒服点。”
“有没有家务助理?”
“周末休息。”
现在的女孩子真能干,独当一面,不但经济独立,而且享受豪华。条件差些的异性,自惭形秽,只得一味抱怨女性已失去贤良淑德之实。
露台就在海边上,鼻端一股浪花的香味,似住在夏威夷。
婉玉递给他一杯矿泉水。
书房的书架上,有许多镶好框子的照片。
可坚一一细看,婉玉不时在旁解释,她笑说:“这就是我的前半生。”
有一张是她与唐医生合摄,她略去不提,可坚也不问。
然后婉玉问可坚:“我俩是否走在正确的轨道上?”
可坚一怔,“当然是,为什么问?”
“会不会太文明,太像弟兄姐妹?”
可坚骇笑,“应该像什么,人狼、人猿?”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指什么,你认为应该趁火势燃烧起来,融融大火,片刻燎原。”
“是,是那样。”
“火熄后呢?”
“什么?”
“火总会熄灭,你知道,当一切化为灰烬,只余一缕青烟,一堆焦炭,你有没有见过火灾之后的废墟?非常丑陋,而且清理起来,极费精神。”
可坚说得十分幽默含蓄。
婉玉当然没有错过他话中的讯息。
“浓烟已足以致命,烈焰更使人皮焦肉烂,可怕可怕可怕。”
婉玉垂头。
“你要不要吃金包银的炒饭?”
“吃不下。”
“闻到香味你就会改变主意。”
可坚笑笑到厨房张罗。
婉玉想,这小子,真有他的一套,确是个人材,可爱温文,又关怀朋友,洞悉一切,原谅一切。
不抓紧的苦,瞬息间落在别人怀抱,但,她浑身尚在灸痛,短期内不能有什么作为。
今天,恐怕他会摊牌,谁有空等谁一辈子,莫糟塌人家锦绣前程。
可坚在厨房,也不是那么好过。
那家伙,无端端伤害少女一颗无瑕的心,却不晓得这一类伤痕极难痊愈,致命的是她从此失去自信,也对人不再信任,血液中渗进苦涩,自彼时起,她看世界,目光少不免迟疑、偏激、感慨,蔷薇色重真一去不返。
那医生该死。
婉玉探头进来问:“进行得如何?”
“我怕到馆子吃饭,你呢?”
“哎呀,你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了,我看到餐厅的菜单就欲哭无泪。”
“那么,想不想每天尝家常小菜?”
婉玉避重就轻,“谁耐烦天天做这种琐碎吃力的事,我那位帮佣,她也不懂烧饭。”
“或许,另有大师傅肯为你服务呢。”
婉玉笑,“你?”
“可不就是在下。”
“你在家也天天弄吃的?”
“不可思议吧。”
“诚然。”
“做一人量与二人量差不多工夫。”
“这是一个很大的应允。”
“我知道。”
“承诺许下了最好将之实现。”
“我看上去像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吗?”
“不像。”
“那么请你详细考虑。”
比可坚做得再好再漂亮,是不可能的了。
下午,他们在家玩沙蟹。
可坚一直输,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都输,在十拿九稳的情况下也输,不可理喻。
明明手上已经一对皮蛋,对方却会冒出三双二。明明三只爱司,婉玉还瞎跟,结果爆出顺子。
结帐,竟输掉一千多元。
可坚瞪大眼,“有人出老千。”
婉玉问:“你指谁?”
“你说呢,屋里只有两个人。”
“你,”婉玉说:“你要叫我高兴。”
可坚见她完全明白,便会心微笑。
“为何手法精巧如斯,我一点看不出来。”
可坚说:“来日方长,慢慢说你听。”
“不好意思收这个钱。”
“不妨,这是采头。”
“可坚,你对我实在太好。”
“你值得我这么做。”
当夜,可坚尽兴而返,他又不想搬家了。
他再次碰见唐医生。
这趟,可坚老实不客气问:“你故意在此等我?”
唐某点点头。
“却是为何。”
“你同婉玉,快了吧。”
可坚看着他,说不出的讶异,他想念她,他真的尚未放得下,那么,又如何舍弃她?
“是不是快结婚了?”
“可以这样说。”
“她有没有提起我?”
“没有。”可坚说老实话,且补充一句:“从来没有。”
唐医生低下头,隔了一会,才说:“替我问候她。”
可坚马上说:“有机会的话。”
他终于带着无限惆怅离去。
可坚目送这个怪人。
他吹起口哨来。
不要紧,虽然目前,她好似还是比较爱那人多一点,但该人已经没有时间,没有机会。
可坚不在乎从前,过去,消失的人与事,今日才最最重要。
他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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