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低头,发觉地板正是黑白格子的仿大理石胶板,我站的那一格不知被什么重物压过,裂纹也如梦中所见完全相同!
我晕眩,原来是这里,原来自小所做之梦应在这里,梦中所见境象是真的华厦,真实世界中所见华厦却是布景幻影,假的是真,真的是假,我呆住了。
她们叫我,“过来这边照镜子。”
我一步迈出,被长裙绊住,一个踉跄,这时那只熟悉的手伸出来,那句熟悉的话钻进我脑袋,“让我来照顾你。”
我一抬头,那人是小邓,他不知几时已经赶到,正伸出他的手。
寻到了,我终于寻到我的梦。
我无限感激地趋向前——
影迷
与表姐伏在窗台上已有两小时,维持同一姿势不变,真是要命,不但肩膀酸,大腿也快支持不住。
“把望眼镜给我。”
“他还没有出来。”
“这里可以看到他的客厅。”
“但厚厚的幔子从来没有升起过。”
“昨天下午进去到现在,都没再出来,廿多个小时,闷在家中,真有他的。”
“说得是,我们出去玩玩吧,快闷坏了。”
“不,你去,我守在这里。”
“真有你的,又没有酬劳,做私家侦探似,受不了。”
“我是郭家伦的影迷,我认为值得。”
“做名人真不容易,一点私生活都没有。”
“什么都要付出代价,许多人肯牺牲,也换不回来这样的荣耀。”
“来,至少让我们吃点东西,反正他住在对家,跑不了,今天看不到他,还有明天。”
我依依不舍的下窗台,“也好。”
“他家会不会有后门。”
“不会吧,间隔同我们这里一样。”
“报上说,他们艺人都喜欢大肆装修。”
“装管装,要开一道后门出来,不是简单的事。”
“你确实见他?”
“一点都不错,昨天看着他进去,那辆白色的车子,是他的,红色的跑车,也是他的,本来还有一辆面包车,此刻不在。”
“有没有劳斯莱斯?”
“没有,他那个年纪,坐劳斯太夸张。”
“对你来说,郭家伦似乎十全十美。”
“他是不错,红了那么久,一点都不轻佻,上星期一姐买菜回来,大袋小袋拿不过,他居然帮她拎,吓死一姐。”
“于是一姐去拜佛时为他烧多一炷香。”
“可不是。”
我们喝着果汁笑起来。
“给你看见他又怎么样,”
“没有怎么样,看见他真人有种兴奋的感觉,像是获得特权。”
“这同去马戏班看侏儒有什么不一样?”
我不响,真的,好像没有分别,都是难得一见的人,都想知道真人同照片有什么分别。
“我觉得名人真难做。”表姐说。
“可是赚很多钱。”
“快来,白色车子开动了。”
我扑到窗口去,一看之下,松口气,“不,那不是他,那是他秘书。”
“男秘书,长得不错哇。”
“在郭家伦屋子里进出的人,都十分有性格。”
“还有些什么人?”
“他有两个秘书,一男一女。有两个佣人,一老一少。他两个兄弟也常来,还有乐队员五名,经理人,自然,他的女朋友陈美娜。”
“没有司机?”
“他喜欢开车。”
表姐扳手指头,“十多个人靠他养活?”
“别忘了还有父母。”
“负担真不轻。”
“嗳,从前没想到,只觉得一大堆人跟着最威风。”
表姐摇头,“我养自己都养不了。”
她刚自大学出来,找到份工作,薪水只够头十天花用,每个月后半截,还是做伸手牌。
“大明星不好做。”
“有人来了。”
我看一看,“是他的女朋友。”
那女郎自车中跨出,一件长狐皮大衣,七公分高跟鞋,头发蓬松,架一副太阳眼镜。
表姐说:“天生一副情人相。”
“不是她,是她。”
接着另外一个女人自车中钻出,外型精明朴素,打扮普通。
“这个?”表姐诧异,“看不出来。”
“他同她走了有十年,她帮他许多。”我说:“大明星往往最寂寞,根本没有朋友,红的时候人人都捧,哪里去找真心话,但这位女士肯忠告他。”
表姐取笑我,“于是你躲在床底下,什么都听到了。”
我白她一眼,“报上说的。”
“记者又怎么知道?”
“他们躲在郭家床底下。”
两个女子,一艳一素,进屋去了。
长得妖冶的,是他新戏的女主角。
“他在屋里干什么?”
“同我们一样,他也是人,休息、吃喝、听音乐……”
“郭家伦也是人?不,不是人。”
“不是人是什么?”
“闪亮的星星。”
我不出声,嚼三文治。
“成为郭家伦的邻居之后,你得到最佳娱乐。”
真的。周末没事,就躲在纱帘后看明星。
“什么时候搬进来的?”
“三个月前。”
当时我在花园洗脚踏车,只见一列车子,浩浩荡荡开进私家路,啊,对面别墅终于有人搬进来了。
原来是郭家伦。
当时他穿着粗布裤与大毛衣,很平常的打扮,但我一眼还是把他认出来。
他的随从说:“这下子好了,离市区有个多小时车程,影迷不会守在门口了。”
又一个说:“影迷不过要相片,最讨厌是记者。”
只听得他女朋友说:“要是记者真的不来,我们也就发霉了。”
冰家伦没出声,静静走入屋内。
他女友说:“在这里,他可以好好休息。”
“演唱会在五月,有两部戏要开,之前还要到美加登台,一年工作排得满满。”
当下我就想,连玩的时间都没有。
饼了三天,我忍不住,跑到对家去按铃。
没让父母知道,他们严禁我去骚扰。
开门的是他的秘书,问我有什么贵干。
我说我要一张相片。
他很讶异,“你是怎么找上来的?”
我说我住在对面。
他很满意,进去取了相片给我。
我说:“怎么没有签名?”
他又进去,再出来时,多了签名。
“没有上款。”
秘书已颇不耐烦,只得再进屋子,第四次出来,我得到我要的一切。
我把一束花递给他,“请转交郭家伦,是我家园子种的。”
他有没有把花扔掉我不知道,但我把他的照片用镜框镶好,放在书桌上。
冰家伦这位芳邻为我枯寂的中学生活带来不少色彩。以后想起来,也可算是一段精彩的回忆。他永远想不到他对一个少女的成长会有这么大的影响。
“来,”表姐说:一我们出去玩。”
“到最近的戏院去要二十分钟车程。”
“你才十五,退休太早了吧,反正闲着,出去走走也好。”
“没有车子。”
“小姐,世上有样东西,叫做公路车。”
我们把乘公路车也当作一种节目,靠在车站上,用手指玩绳网游戏。
表姐说:“玩久了会下雨的。”
“老太婆才信这种事,丝毫没有科学根据。”
“那一角确有乌云。”
“我们没有伞,不如回去。”
罢在这个时候,有一辆车子停在我们前面。“出市区?”司机问。
我心狂跳,这便是那辆白色的车子,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他。
我俯子去同司机说话,打个照面,不相信自己眼睛,他正是郭家伦本人,我的天,是他是他是他。
“是。”表姐答。
我太紧张,说不出话来。
“载你们一程如何?”他笑问。
“求之不得。”表姐到底年长几岁,对答如流。
我们上了郭家伦的车子,表姐坐前座,我在后面。廿分钟车程共处,这确是意外之喜。
我一颗心碰碰跳,几乎要自口腔跃出。
只听得他说:“大家是邻居不是?”
表姐说:“我们住对座。”
他的车速并不太快,并排有其他车子经过,看见他,大声叫他“郭家伦!”吹口哨,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