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对这类不修篇幅的有型士最没兴趣﹐不知恁地﹐今日却反应激烈。
他过来﹐目光炙炙﹐全在我身上。
我无端矜持起来﹐庆幸打扮过才出来。长发梳着低髻﹐身上穿白细麻﹐只戴一只钻戒﹐很得体漂亮。
心中暗暗吃惊﹐怎么会有这种震荡的感觉﹖
只听得他问﹕"这位是──"
我回过神来﹐"我是刘太太。"真惭愧﹐几乎叫一个陌生男子摄了魂魄去。
洋太太说﹕"我一定要同船长说﹐今天晚上你同孩子们切记要与我们吃饭。"
不知恁地﹐我心跳得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灯熄掉﹐银幕亮起映像﹐我尚不能镇定。
邓博士不似登徒子﹐但他的目光好不可怕。
我站起来落荒而逃。
强壮性感的男人﹐往往诱发女人的天性﹐不过这个邓博士又是另外一件事﹐他的目(此处缺字﹐敏敏补)而我心底也似有个声音在叫出来﹐"我可没想逃﹐你尽避来好了。"我脸红耳赤﹐站在甲板上﹐海风鼓蓬蓬凉遍全身﹐却还浑身发汗。
丈夫在身后叫我﹐吓得我跳起来。那夜我不肯到大餐厅吃饭﹐丈夫说﹕"今夜船长请我门同桌﹐怎好不去。"
只得去了。
不幸邓博士与我们一桌﹐那位洋太太也在。
我仍然梳髻﹐一惯穿密封衣服﹐也不喜浓妆。可是邓博士熨热的目光落我身上﹐我的头发好象有自动散开的危机﹐衣襟钮扣也似会随时松月兑﹐我心惊恐﹐连忙别转头﹐一语不发。他像其它男士﹐也穿著礼服﹐但是于事无补﹐我总觉他粗扩﹐野性。散发一股不能形容的原始魅力。
我发疯(缺字)身边坐着丈夫﹐这是我的蜜月﹐我怎么可以无耻到全神贯注地对他男评头品足﹖
一顿饭的时间我动也不敢动﹐生怕一有动作﹐再也把持不住。
邓博士仍然肆无忌惮的注意我。
这是挑逗﹐这不是我多心。
饭后我刚要早退﹐他来邀舞。
可恨愚蠢的丈夫竟将我双手奉上﹐说道﹕"亲爱的﹐邓博士要与你跳舞。"
丈夫是个文明人﹐怎么会明白他的心肠﹐我如着魔似的被他带出舞池。
他一带把我带出老远﹐也不说话﹐强力的手臂渐渐在我腰间收紧﹐我正预备反抗﹐他又适可而止。
我闭上眼﹐希望只是魔由心生﹐人家无意﹐是我多心﹐快些控制邪念﹐但一睁开眼睛﹐可避不过他热情如火的目光。
我推开他﹐匆匆逃出。
竟有这种事﹐我悲哀的想﹐偏偏在婚后遇见他﹐怎么办好﹖
我问到房间﹐伏在床上﹕﹐怕自己着火燃烧崩溃。
丈夫回舱来的时候﹐我假装睡着。
他并没有来视察我﹐忙着做他的事﹐他总有忙不完的琐事要做﹐从这一角走到那一角﹐自这处模到那处﹐不住发出恼人的声响。
他有以为每个人似他﹐一倒在床上便睡得死实﹐不会惊醒。
我闭着眼﹐听他足足模了四十多分钟﹐方才熄灯。
我心中暗暗决定﹐回去以后﹐一定要分房而睡。
一连三日都躲在房中﹐船到了岩里。
这是我自小向往的地方﹐不由我不起来。
丈夫并没有勉强我﹐换句话说﹐他根本不会恳求我什么﹐亦不会在乎我做或不做什么.不去吗﹖好﹐你不去我去。
去﹖也好﹐跟我来﹐一切你自己作主﹐出错莫怨人。
我忽然发现一点惊人的真相﹐我固然没有爱过他﹐看样子他也从来不会爱我。
我震惊了。
人性是卑劣的谁都会说﹐被爱是幸福的﹐现在我忽然发现我既不爱人﹐亦非被爱﹐
整段婚姻似一桩合约买卖。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是怎么结的婚﹖
我骇笑起来﹐米已成炊﹐到这个时候才作检讨﹐太迟了。
那时只想急急抓一个人﹐在痛苦旁惶当儿﹐身边有个人感觉好过些。
他又为什么要结婚﹖我从来没敢问他。
我抱着头苦思。
当日晚饭﹐我问他﹕"你为什么娶我﹖"
他顺口回答﹕"喜欢你呀。"
"还有呢﹖"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说得也是﹐这是最充份的理由﹐我怅惘的想﹕也许是我要求过高了。
在岩里的庙字中﹐我遇见邓博士与他的孩子们。
他极耐心﹐也极具爱心地把不良于行的孩子们一个个抱上石阶。
我在一旁﹐原本可以掉头走﹐但不知恁地﹐脚似被台子钉实﹐不能动弹。
他一转头看到我一个人握住架照相机﹐穿著便服﹐站在他身后。
丈夫嫌这一带脏﹐不肯落船﹐我落单。
他的神清至为温柔﹐"许久不见﹐"这种目光我不会在别人处得到。
丈夫不会把我当一个需要无限关往的小女人﹐他持众生平等论﹐他永远不会知道﹐女人都渴望被溺爱﹐谁会心甘情愿做女泰山。
我向他举起相机。
他笑﹐"别把我的灵魂摄进去。"
说到灵魂﹐这个地方气氛诡秘﹐处处是庙宇神像﹐热带植物大块叶子伸展出来﹐润湿碧绿﹐加上大红色的奇异花朵﹐恍惚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小时候看过一部叫象宫鸳劫的电影﹐对了﹐就是这个调调。
我放下相机﹐貌若矜持地走到另一角﹐其实心神俱乱。
这时仿佛有一个声音传进我耳朵﹕"今晚九时﹐我在西舷甲板上等你。"
我抬起头﹐只见他与孩子们已经走开。
那句话是他说的﹖我疑惑起来。
抑或是我自己的想象力﹖
傍晚我发起烧来。
医生很郑重问我有无吃过不洁食物。
没有。
但是他仍嘱我卧床休息﹐多多喝水。
我服下药睡着﹐整夜做梦﹐一合眼便看见邓博士在约定的地方等我。
情况完全像真的一样﹐天空上挂着丰满美丽的月亮﹐大如银盘﹐他同我说﹕
"我等了你好久了。"我硬咽﹐如有说不尽的话要倾诉。
多久没有解释了﹖我也想凡事罗嗦唠叨埋怨﹐把责任过错都推给别人﹐向社会宣布﹐但凡贤的﹐通通是我的﹐不过说给谁听呢。
只有他在月亮底下等我﹐听我倾诉。
我淌下泪来。
婚前寂寞﹐没想到婚后更加如此。
所有的一切﹐还是留给自己。
自梦中惊醒﹐一脸热泪﹐一身冷汗﹐我发觉舱内只有我一个人﹐看看时间﹐已经九点了。
我披上衣服﹐走到西舷去。
我不以为他还在等我﹐但如果不去﹐死不瞑目。
风浪大﹐我看到他站在栏杆处﹐海浪滔滔﹐天边之月﹐与梦中一般圆美。我再也分不清是梦是真﹐离远处站定。
他走过来。
我退后。越退越后﹐忽然栏杆折断﹐我堕入海中﹐张口呼叫。
"醒来﹐醒来﹗"
我张大眼﹐是丈夫推我。
他身边还有医生。
我颓然﹐不错﹐这次才是真正醒来。
我恍然若失。
医生很关注﹐替我详加检查﹐说道﹕"许是水士不服﹐下一站是可伦布﹐最好不要上岸。"
丈夫听了问医生﹐"要不要乘飞机回去﹖"
医生沉吟﹐"并不是很严重﹐才半度烧而已。"
丈夫很觉扫兴﹐"没想到你身子如此不济。……
我不打算道歉﹐已经在受苦﹐我又不是故意挟病以自重﹐巴不得健步如仙﹐他太不体贴。
心不禁冷了半截。
多么可笑﹐一双夫妻﹐在蜜月时期已经发觉对方千疮百孔﹐这段关系要维持下去的话﹐真得花些心血。
等身体好了再说吧。
热度始终不退﹐不知是否故意患病﹐用以避开邓博士﹐抑或是无福消受豪华游轮假期。
丈夫并不觉寂寞﹐他一早找到桥牌搭子﹐又爱打各种球类﹐很快晒得金棕色﹐看上去很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