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良知告诉我,这个玩笑开不得,我连忙对保罗说,“你误会了,我其实是个最平常的家庭主妇,你看错人了,我怎么会适合你?”
正在这个时候,李德明替咪咪挽着箱子,匆匆赶到。
咪咪说:“对不起,塞车,我们其实一早就出门了。”
因为我心中有鬼,所以也不去追究他俩,只好全盘信任他们,把咪咪送上飞机,松了一口气。
回到家,李德明说:“你现在开心了,可以睡得着了?”
我不去理他,心中忐忑然,想到今天下午保罗对我说过的话,他是真有那个意思,还是纯净开玩笑?
我觉得有点安慰。或者在丈夫心中,我是老了,不再新鲜,但在别人眼里,我至少还值得开玩笑。
第二天,我又是一个充满信心的女人,三十几岁了,我告诉自己,但世界十大最有魅力的女人都超过三十五岁。
我不会阿Q到那个地步,继而联想到每个中年女人都具魅力,包括自己在内,但这项事实未尝不是一宗鼓励,我会记住。
我去洗头店修好头发,继而到时装店去买了几件时髦的衣袋,两双凉鞋,一些新的化妆品,从新修饰自己。
镜子中的我是整齐得多了。
同事们见到我笑道:“好漂亮。”
我说:“这是李太太最后的春天。”
大家笑。
李德明也发觉我那份轻快,从报纸下探出头来问:“怎么?流行白色吗?最近老见你穿白色,倒是很清爽。”
“谢谢你。”我说。
“当心把咱们欧洲之游也穿掉。”他始终是狗口没有象牙。
那天晚上,我接到保罗的电话,他说:“我想约你出来喝杯咖啡。”
“不可以。”
“我明天到你校门口去等你。”
“喂——”
他已经挂掉电话。
李德明问:“那人是谁?”
我故意不瞒他,“保罗。”
“咪咪已经走了,他还打电话来干吗?”
我赌气说:“我就算是死人,他想与死人说几句话,不行吗?”
“神经病!”他说。
“我在你眼中,就是一个十三点?”
“太太,人要脚踏实地,我们是中年人了。”
第二天临放学之前,我颇紧张了一阵,随即讪笑自己,保罗这孩子,怕不是认真的。但是当我捧着一迭书散步到校门口,看见他站在影树下等我。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白衣白裤,非常活泼。
我走近他,他自我手中接过那迭书。
我对他说;“你真来了?我再与你说一声,你这样做是不会有结果的。”
“是因为你爱李先生?”他问。
我承认:“是的,我以前一直不知道我爱他,我以为我们在一起只是为了互相需要,可是最近咪咪出现,我出乎意料之外的妒忌,我终于明白我自己的心。”
“那么我是没希望了?”保罗耸耸肩。
“你根本不应动这个念头,玩火者终久要被火焚,你要当心。”
保罗说:“我喜欢你。”
“你只是喜欢成熟的女人,但年纪大的女人一样有苦恼有心事,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十全的人,你记住这一点。”
“我是否不正常?”保罗苦恼的问我。
“不不,这并非不正常,这是人的常性,也许等你五十岁的时候,你又觉得十七岁的小女孩十分青春活泼可爱。”
“我们是否可以去喝杯咖啡?”他问。
“当然可以,但请你先答应我,我俩的关系止于朋友与朋友。”
“好的,我答应你。”保罗说。
我拍拍他的肩膊。我希望他赞美我爱护我,但是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对一个孩子不公平。
我们喝了咖啡,又吃了一个冰淇淋,然后回家。
李德明板着面扎喝问我:“到哪里去了?等得菜都凉了,不守妇道,下了班到处晃。”
我温和的笑,不与他争辩。
李德明气鼓鼓的时候分外有趣。
“告诉你,”他继续无理取闹,“你要是行差踏错,我把你斩成一截一截。”
他吃醋了,好现象。
保罗仍然与我通电话,他说他打算到美国度假,我提醒他,叫他顺便去看看咪咪。
我们站在校门谈了一会儿,照例喝杯东西,便道别,各奔前程,这时候保罗己把我当一个长辈看待,我有点安慰。
但李德明莫名其妙的炸起来。拍桌子大骂山门。
他以为抓住我的小辫子,可以大兴问罪之师。
“难怪呢,”他开始控诉我,“放了学老不见人影,我以为你跟谁在一起,原来是保罗!小孩子你也不放过?”
“我觉得有亲切感,”我说:“我丈夫跟他同样的幼稚。”
“你跟他去吃什么冰淇淋?你现在返老回童?”
“你少管,我有我的自由。”
“那么离婚好了,岂非更自由?”
“你妒忌一个孩子?”我问李德明,“你妒忌他?”
“笑话,他是个孩子?早就成人了,你能视咪咪为孩子吗?”
“根本两回事!”
“你频频约会他?怎么,对我厌倦了?”他一发不可收拾,“你当我是死人?人家看在眼内会怎么说?”
“你想怎么样?”
“以后不许见这个人。”他咆哮。
“我根本没打算与他怎么样,”我说:“但我也有权拥有朋友。”
“不准再见他。”
“你是否在恐吓我?”
“是,当心我杀了你。”
“我口头上答应你有什么用?如果你不信任我,你始终会疑神疑鬼。”
“我们去旅行,离开香港一段时期,我务使要你忘了这个人。”
“到哪里去?”我瞠目而视。
“巴哈马群岛,答里……越远越好。”
“带一个黄脸婆去这种地方,岂非浪费——”?
“我求求你,”他几乎声泪俱下,“离开那小子,离开他。”
我发觉我与李德明是深爱对方的,我们可以白头偕老。我俩的生活太过平静幸福,以致有厌倦感,稍微有点风浪,时穷节乃现,马上知道对方的心事。
我非常在乎他,而他也非常的在乎我。
直到动身去巴哈马那一日,我都这么想。别以为我们夫妻俩幼稚,我们之间容不了第三者一点点的影子。
那些“大方”的夫妻看法是不同的,他们的关系名存实亡,所以才能一只眼开另一只眼闭地各自活动,若无其事。
我与李德明不一样,我们相爱。
姊妹
严家有两姊妹,姊姊廿五,妹妹十七。
严伯母很急于要把这两位小姐推销出去。正如张爱玲所说:嫁女儿,第一个最蘑菇,以后就方便,一个跟着一个,姊姊为妹妹物色妹夫,是天经地义的事。
因为我也算是个够资格的人选,因此暑假回来,马上被严伯父伯母请去吃饭洗尘。
我身上一点尘也没有。但是白白大嚼一顿,又有妙龄少女作陪,何乐而不为?
严大小姐叫郁芳,二小姐叫俊秀,都是出色人物。就算是他们两人的名字,也是平凡之中带点特别的味道,我相当欣赏。
姊姊很大方活泼,相当骄傲,虽然严太太屡次以眼色制止她,她还是直爽地有一句说一句,绝不饶放任何人。
那夜她说:“去……看电影的时候,瞧到‘阿嘉泰’的预告,那个男人问:‘阿嘉泰谁?’我说:‘还有阿嘉泰谁?阿嘉泰姬斯蒂呀,英国侦探琼瑶而已,’可是他瞪大眼睛,一片空白。倒是吓得我半死。”
严太太忍不住:“郁芳!”郁芳向我眨眨眼。
我微笑不语,心中倒是很赞许这位大小姐,觉得她这一号人物适合做朋友。男女之间最好建立在朋友关系上。很少遇见这么豪爽的女孩子。
也难怪她,大学刚刚毕业.学的又是顶尖科学,眼角中那份冷冷的神色,不知吓走过多少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