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怕而绝望的想法。
玉容浑身战栗。
孩子熟睡,好像一只洋女圭女圭。
她轻轻握住小手。
魅由心生,那陌生女子是谁,她已有数。
天亮了。
玉容如常把孩子送到托儿所才去上班。
一到办公室,便发生一件叫玉容更为沮丧的事:一位同事办事不妥当,竟把责任推到玉容身上,且对上头说了许多是非。
本来,不过是茶杯里风波,玉容与同事的职位不高,很难做出什么弥天大错,只是无辜成为代罪羔羊,有词莫辩,玉容气得浑身发抖,更觉人、心险恶。
平日她人缘又不好,到了这种时候,十分吃亏。
被上司教训一顿之后,她回到自己座位上,还得强自振作,把那天的工作赶出来。
她面孔滚熨,眼泪冰冷,心灰意冷。
为了菲薄的二分四,坐在此地动弹不得,笑骂由人,整个月薪水还不够名媛买一只名牌手袋。
人生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电话响了
是褓姆打来,“刘姑娘,囡囡发烧到一O三度,你来领她去看医生可好?”
“拜托你好不好?我在上班走不开。”
“我不负责跑医务所,这你是知道的,况且,囡囡一直叫妈妈。”
玉容心如刀割,立刻说:“我马上来。”
她跑出去告半天假,听见旁边有人说:“是,闹情绪,不罢工示威,还待何时。”
玉容忍声吞气,叫计程车赶回去。
只见姻姻整个小小身体已经转倒,面孔通红,她忽忽把她带到医务所。
轮诊当儿,猛地抬起头,在镜中看到自己,吓了一大跳,这是谁?脸容枯槁,双目无神,嘴巴紧紧合着向下坠,苦纹深深。
啊,这是才廿多岁的刘玉容吗?
她低下头,眼泪不禁汨汨而下。
看护出来看到,同她说:“孩子左右不过中耳发炎之类,无碍,不用害怕。”
抱着孩子回家,玉容筋疲力尽,与囡囡一起入睡。
这一觉,倘若不用醒来,倒也是好事。
那念头似抽丝一般又钻进她的脑袋。
与其一辈子这样黑暗地过日子,不如爽爽快快早点寻出路。
她倦极入睡。
有人想推醒她,玉容讨厌,“让我睡一会,我累坏了,睡醒了才陪你玩,怎么样都可以。”
她累得眼睛都睁不开来。
“是我,你不是想见我吗?”
玉容一震,是,她在心中呼召过她。
她自床上一骨碌起来。冲口而出:“把我们母女一起带走吧。”
“受一点委屈,就愿意放弃生命?”
那位秀丽的黑衣女子笑吟吟地看着她。
“我看不到前途。”
“生命转转折折柳暗花明,你怎么知道将来如何?”
玉容饮泣。
“把孩子给我。”
玉容愕住。
“把她给我抱抱。”
玉容不禁说:“不!”
那女子笑,“你已知我是谁。”
玉容颔首。
她把女子借她的手帕取出,那方雪白的麻纱手绢角绣着一个M字。
玉容说:“开头我想,怎么会是M不是D呢,原来,你的名字在拉丁文正应M字为首。”
那女子说:“是。”
玉容问:“你跟着我有多久了?”
“不,不是我跟着你,相反地,是你不住念着我,我才现身。”
“我的时辰到了吗?”
“你说呢?”女子笑吟吟。
玉容低下头,“我累了,已不能照顾我的孩子,我不怕你。”
“你真的已经准备好了。”
玉容麻木地说:“是。”
“孩子,不打算交人领养?”
“我怕她吃苦。”
“你不给她机会?也许,长大了,她会是一名出色的艺术家或是科学家。”
玉容从来没想过这一点,呆呆地抬起头来。
“你不觉得可惜?”
玉容问女子:“你为何口口声声劝我活下去?”
“我不急於收录任何人。”
“真没想到你是那么善心。”
女子也感喟,“是呀,几乎所有画家都把我们画成骷髅模样,真可怕,太不公平了。”
“我没想到你会以一美貌女子姿态出现。”
她笑着说下去:“还有,我的拍档更受委屈。”
玉容好奇,“你拍档是谁?”
“时间大神呀,人们一直把他当一个白发白胡的老公公。”
玉容一怔,“他又以什么形象出现?”
“她也是一妙龄女子。”
“为什么选美貌的形象?”
“否则,人类又怎么会甘心受时间欺骗?”
这句话如醒砌灌顶,使玉容好好思想起来,人们那样坛於浪费时间,莫非,真是受一年轻貌美的时间大神蒙蔽?
“天快亮了,你好好补一觉吧。”
“我实在不想再醒来面对现实。”
“明天是星期天,一连三天假期,你趁此机会好好想清楚,我再来找你。”
玉容转头去看孩子,发觉高烧已经褪去,睡得很好。她把小手放在脸旁,又忍不住流下泪来。
她走到窗前往下看,家住十一楼,楼下是一个平台,看下去脚都有点辏。
她连忙关上窗,回到床上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玉容最喜欢假期,母女虽无节目,无处可去,可是能够舒服宁静地相处,也是乐事.
囡囡一觉醒来,精神好转。
褓姆打电话来问孩子情况,玉容仍然萎靡。
她不是一个能干的女人,看样子永无翻身机会。
同谁在一起都会成为负担。
致电娘家,想去串门,父亲冷淡地说:“今日跑马,我没有空招呼你们。
母亲呢?
“她到教会去了。”
是,女儿已经成年,会得结婚生子离婚,也就得会照顾自己甚至应该调转过头来帮助父母,如何还奢望在娘家得到什么。
当然—一些有条件的母亲把佣人训练好了才往女儿家送,女儿的嫁粉包括豪华公寓及欧洲跑车。
刘玉容本身也不是那种能干母亲,希望囡囡他日会得包涵。
孩子醒来,一只小小的手搭在她肩膀上。
一双眼清晰晶莹,紧紧凝视母亲,玉容深深感动,把她抱在怀中。
“我们出去玩一天。”
孩子欢呼。
那一日,晴天,有风,公路车上居然有空位,母女乘车到郊外公园,欢欢喜喜,消磨一个上午,再转车到市区,吃小食,逛玩具店。
小小孩子有点累,又有好心人士在地车内让位,玉容发觉原来世事也有顺境的时候,她的愿望与要求都十分卑微。
抱孩子上楼,放床上睡好,她自己也伸个懒腰,淋个浴,预备午睡片刻。
电话响了,是上司打来。
“李小姐,有什么事?”
“玉容,昨日那件事,真相出来了,原来不是你的错。”
玉容一怔。
“下班时,对方向我一五一十解释,这件事,也许造成若干阴影。”
“呵,没有没有,同事间总有点小误会。”
“假期后我们再谈。”
“谢谢你打来,李小姐。”
“应该的。”
放下电话,玉容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正在这时候,有人轻轻问:“你准备好了吗?”
玉容一惊,猛地转过头去。
是她,她又来了。
玉容怔怔地看着那位女士。
半晌反问:“准备什么?”
她的声音非常温柔,“跟我走呀。”
“跟你走?”
“是,”她说:“你多次承认生无可恋,愿与女儿一起走上不归路。”
玉容低头,“是,我曾经萌过这种念头。”
“你召我前来与你相见,现在,你可准备好了?”
玉容不知如何回答。
“让我提醒你,刘玉容,上次有一少妇携子跳楼身亡,她前夫得知消息,只是淡淡地说:哦,死了吗。”
玉容耸然动容。
那位女士深深叹口气,“你看,白白牺牲生命甚至无人觉得伤心,不如好好坚强生活下去,不枉来这一场。”
玉容微笑,“你其实不愿带走任何人。”
“你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