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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憔悴三年 第6页

作者:亦舒

小芬笑问:“今日同谁来?”

“猪朋狗友。”

小芬嗤一声笑出来。

“下了班无聊,又不想回家,便同他们来消遣。”

“不怕太太寂寞。”

“我已离婚。”

“啊。”

“三年前她弃我赴美读书。”

有这种事!像王永兆这样的人打着灯笼没处找,怎么会有女子弃之若败履?

难以想像。

“我回家做什么?”

“王先生没有孩子吗?”

“有的话准在家带孩子,可恨现代女性都不肯生孩子。”

小芬只得陪笑。

“要不要过来坐一会儿?”

“我当更呢。”

“那好,不勉强了。”

他捧着一大盘酒去招待朋友。

王某人把这里当家一样,每月结帐均好几万元。

今日,他的女伴穿一件红色露胸长裙,好看得吸引全场注目。

他快乐吗?

可以肯定不算凄惨。

最好的酒,最漂亮的女人,最爱热闹的朋友?小璇笑了。

十二时正,小芬下班,收拾完毕,约莫一时左右,这时,银行区经已静寂,走到门口,听到有人叫她。

她吓一大跳。

一看,是王永兆。

“来,送你一程。”

小芬站着不动,只是微笑。

熟客也倒底是陌生人,小芬不会上陌生人的车。

王永兆诧异问:“你不放心我?”

小芬笑,“公司规矩。”

王永兆摇摇头,“现在又没人看见。”

小芬仍是笑。

“你怕我?”

“一点点啦。”

“我自问并非面目狰狞。”

小芬感喟,“太过英俊包加危险。”

因出自真心,王某人觉察得到,便轻轻驶走车子。

小芬亦抱怨自己不够瞻色,但是她希望得到的,并非类此感情。

不,不是一夜一夜计算的关系。

希望可以延伸到白天。

由一天至一月,由一月至一年,以致十年八年。

小芬不介意同一个合理的人相处一生。

真是落后的想法?

回到家淋浴后,看半小时小说,沉沉睡去。

梦是那样清晰,她认识了一个人,他与她相恋,他们为着不可逃避的因素分手,最后,在异地相逢,他已不记得她。

她身边已经是少女的孩子问:“妈妈,他是谁?”

她若无其事地答:“一个朋友。”

何必告诉孩子,那是她的父亲。”

小芬惊醒,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幸亏只是她一个人,幸亏没有牵涉到孩子。

呵人生如梦,在黑暗中,她向往缠绵,可是害怕失恋。

第二天她九时正起床,无论晚上什么时候睡,她总努力在九时正起来。

她见过许多睡到日上三竿甚至是日落西山的人,人家下班他们尚未苏醒,与整个世界月兑节还不在乎,懒洋洋,烂场塌,尤其是女性,痴痴迷迷,到了早上说话还不清楚,不知服了什么药,不能履行一般人职责。

见得多了,有种恐惧。

小芬立定心思早起,一日睡七八小时已经足够,真的疲不堪言,可在假期补足。

一直以来,她的意旨力都令她做一个整齐负责任的人。

她出门到银行区去办一些事情,经过时装店,看了一会橱窗,然后到母亲家去坐了片刻。

看看时间,忽然觉得累,一定是午餐那碟红烧狮子头吃多了。

她决定回家小睡。

母亲说:“在我床上眠一眠。”

可是这是小芬生活守则之一:不在他人床上睡觉,即使是母亲的床。

随便惯了,倒处睡,睡醒了,不管何处淋一个浴,那还得了,随便得那种程度,以后日子怎么过?

她说:“我回家去。”

说是怪脾气也不为过。

回到自己的窝,躺到床上,四肢百骸有说不出的熨贴。

她睡到被电话铃惊醒。

是她老板,“小芬,你还在家?不舒服吗?”

“我马上来。”一看,已经晚上六时。

“你从不迟到,如有事,我可找人替你。”

“不,我没事,我不过听了一个重要长途电话,马上来,十分钟。”

什么都有第一次,第一次失恋,第一次丢脸,第一次失约,第一次伤心……

真没想到会睡过头。

下楼去叫车,有人唤她。

她一抬起头,是王永兆。

小芬不习惯在阳光下看到人客,要凝视一会儿才能将映象归位。

“王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接你上班。”

“我已经迟到。”

“快上车来。”

是一个梦吗,不管了,小芬上了他的车。

她审视双手,又看街外风景,不,人是清醒的,不是梦。

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家?”

“酒吧说你没上班,我丢下那些朋友前来看看。”

“是,我睡过了头,迟了一小时。”

“总有这种时候。”

小芬笑笑,“白天看来,王先生彷佛年轻些。”

“是吗,我还以为在阳光底下,我的皱纹无所遁形。”

小芬又笑,“我在日光下看上去如何?”

“很好,皮肤很白。”

小芬很是喜欢,把脸朝着窗外。

“白天你倒是不怕上我的车。”

小芬承认:“白天那么多人看见。”

“我却喜欢晚上。”

小芬正欲张口说话,忽尔听到”阵铃声。

这又是什么?

她转过头去,发觉头在枕头上,怎么会这样?地跳起床,原来,始终是一个梦。

一看钟,时针指在五时正,真是,高小芬怎么会迟到,高小芬是一个最守规则的人。

小芬叹口气,起床洗脸出门。

街上凉风习习,哪里有什么来接她的人。

小芬自己叫一部车返公司。

换上制服,开始工作。

王永兆到九点钟才带着一帮朋友出现。

全女班,统统是艳女,共五六人,不知从哪一间夜总会带出来。

他也真会玩,天天变花样,据说这样的人,万一累了,决定安顿下来,会真正修身养性,问题是,他不知什么时候才乌倦知还。

他坐在小芬对面,用手撑着头,“真累。”好似在受罪。

小芬不由得笑了。

“小芬,你的笑脸值一百万。”

“那么多?”

“好不天真可爱,你知否你有两只较尖的犬齿,笑起来像只小动物。”

小芬笑,“这算赞美?”

“算。”

他给她一千元小费,“给我做几杯烈酒,让她们喝下后乖乖回家去。”

“我以为你想她们陪着你楼搂抱抱。”

“全不是真心的。”

“王先生,你的要求开始苛刻及不合理。”

“你说得对。”他有点不好意思。

即使对他真心,他分得出吗,他知道吗?

恐怕已经不能够分辨。

那边有人吵闹。

是一个女子喝醉了在哭泣骂人,并且满地打滚。

最可怕的是醉酒的女人,一点廉耻也无,比这更恐怖的,是服食毒品的女人。

小芬同保镖说:“请她离场。”

“她一个人来。”

“你扶她出去,替她叫一部车子。”

“她已烂醉。”

“管她呢,把她送出去拉倒。”

真的,人若不自爱,一定可以烂死在阴沟里,谁会关心一个管不住自身的人。

小芬又警惕了几分,做人,真须步步为营。

那哭闹的女子被请离了现场。

酒吧恢复正常,可是,忽然之间,哗地一声,有人被玻璃杯割破了手,血流不止。

小芬连忙拎起急救箱去看个究竟。

只见那客人割痕甚深,需要缝针。

“先生,你最好前往医院急症室。”

那位客人亦跟着由友人陪伴离去。

小芬一眼关七,照顾得十分周全。

不久,王永兆带着那班艳女离去。

有同事羡慕地道:“有钱,什么都可以。”

某一个程度,这话是真的,天大乱子,地大银子,有什么是钱摆不平的呢。

小芬低头工作,过了大半个钟头,猛地抬头,看见的一张面孔,又属于王永兆。

“王先生,你怎么又回来了,可是忘记什么?”

“我把她们送回去,可是不想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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