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平却跑过来我们这桌,手中拿着酒杯晃着说:“来来,我敬你们一杯。”
尊淡淡的抬起头来,“请坐,不必客气。”
君平坐下来。
尊终于肯跟言平说话了,人家说恨一个人手要比爱更大的力量,尊一直恨君平,到今日他能心平气和的对待她,由此可见她在他心目中已经不再重要,所以我反而心安理得起来。
君平很意外,但是她终于在我们对面坐了下来。她脖子上的钻石闪闪生光。
我想听尊与她说些什么。
尊恳切的开口:“君平,我们分手已有三年了,我求求你,你就饶了我吧,这个人在你眼中,还有什么价值呢?骂,我被你骂过,打,也打够了,侮辱更是家常便饭,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是不是你觉得你自己是太阳与空气,我离开你就非气绝不可?可是我没有死,相反地我活得很好,所以你就处处再跟我过不去,找麻烦?你这个人也未免太过份了,你到底想怎么样,不妨说个清楚。”
君平的脸色由红转到白,由白转到青。
尊说:“我不想再与你讲道理我只想求你饶我。但凡人做事,总有个目的,你的目的何在?是否要让我一辈子不得超生?是否想与我重修旧好?是否嫉妒我与现在的妻子过得很快乐?抑或想我再离婚。”
君平不出声。
“你自己不快乐,就非把全世界的人也整得不快乐,我实在不明白,不过我并不想研究你的心理状况,我只希望你不要随意意对我们加以白眼,随意走到我们面前胡闹,因为你没有这个特权,我决定先恳求你,如果你不接受,我就再采取强硬态度。”
君平无言,取起酒杯走开。
我说:“你又对她凶了。”
“她这样子没完没了的下去,谁也受不了。”
“或者她——还爱你?”我试探。
“不,她只是妒忌。来,吃蟹,别让蟹都泠了。”
我笑笑,已没了胃口。
尊问:“为什么不吃?”他的胃口像是好得不得了。
我们很快离开那间饭店。
结果君平在那夜又自杀了。
君平的家人打电话来,我说:“不关我们的事,再见。”
尊说:“明天到电话公司去转个号码,省得烦。”
我说是。
君平自然没死。
我很纳罕她在这三年中竟没有找到好的男朋友。如果她有男朋友,我们这边就可以省下不少事。
孩子出生后我与尊的关系更巩固更融洽,一切过得顺利而平凡。
很久没听到君平的消自。没有新闻便是好新闻。
尊说:“这么久没自杀……怪想念她的。”
“真刻薄。”我说。
“希望儿子不像我。”他说。
儿子是他的命根,都让他宠坏了。
生孩子的过程,现在想起来,简直不寒而栗阵痛、挣扎、手术室,都像恶梦,孩子出生时却把整个局势扭转过来,看看婴儿还粘着血块的脸,忽然感动上帝制造生命的微妙,喜极而泣。
我发觉我是真正活看的。
尊说:“做一个普通人是最最快乐的。”
我问:“以前你的生活那么豪华……你可有想念?游艇、劳斯莱斯、乡村俱乐部、英美同学会……”
“我不过是别人家中的一个长工。”他淡然说:“有车时做车夫,上游艇做船夫,要不就服侍少爷小姐们吃喝,宁为鸡口,莫为牛后,我为什么下做自己的主人?”
我又放下一层心。
他忽然说:“好了,我警告你,你对我的试探也已绖够了,我无法再忍受你对我不信任,要是你的态度再不改良,小心我揍你!”
我不出声。
他问我:“是不是因我是个二手货?”
“是,”我答:“因你不是处男。”
他笑得不得了。
我们的生活就像一般小夫妻的生活平淡中乐趣无穷。
“一天早上看报纸,”尊忽然跳起说:“看看,君平找到买主了。”他扬着报纸。
“是吗?什么意思?”我问。
“君平访婚的启事。”他说。
我接过报纸,一看,果然,君平宣布订婚了,到象是个洋人,英文名字。
我说:“很好,我替她高兴。”
尊笑:“如今我可月兑苦海了。”
君平发请帖给我们,我们送了礼,由我出去买的礼物——一对手刻水晶的蜡台。但是我们没有出席订婚宴。这也是体贴她。
后来她就再婚了。
我在街上碰见地。她的态度很好,她恢复了信心,打扮还是那么优雅。她对我客客气气。
“孩子好吗?”她问。
“我们都老样子,你呢,你好不好?”我问。
“还好,”她侧侧头,“我现在的思想搞通了。”
我笑,“这话怎么说。”
“我与尊不怕对看你说,我实在是很爱他的,当初为了月兑离家庭牺牲,跟着他捱苦,心又不甘……落得如此下场。”
我温和的说:“门当户对是很有道理的。齐大非偶,尊也有不对的地方,他不应该纯恋爱,他应该想到适应生活的困难。”
“你倒是总帮我说话。”
“打算要孩子吗?”我问。
她摇摇头。
“孩子是可爱的,将来你会回心转意。”
她不响,我们就此告别。
我没有告诉尊我碰见君平。我知道他们是相爱的,只是他们不懂得克服生活上的困难。
我当然知道我的一切条件比不上君平,正因如此,所以我懂得容忍,我懂得迁就,所以尊在我这里得到的幸福远比在君平那里为多。
如今君平又结了婚,我胸中一块大石才落了地。
幸亏君平与他没有孩子,断开了就爽爽快快的各走各路,而我的精神压力到今天为止,也告终止,可以好好的松一口气。
妻子与情人
我换好了衣服。
先是打算穿T恤牛仔裤的,那是我的常服,后来一想。不好,太随便了,又换了袭裙子,裙子是通花麻纱的料子,其实白天也可以穿,但是我又换了下来。我坐在床沿半天!不知道该穿什么才好,终于取出一件真丝的云头唐装短打,又觉流气,尤其是那五粒金叶子的套钮……我想了半天,竟没有半件可以见客的衣裳,一柜子一柜子的衣服,全是用来看电影逛街的!我又不大出去看电影逛街,我的工作是画画与做陶瓷,卖给一家画廊维生,平常只穿一件T恤与短裤。
终于我拣了一件两百年没穿过的衬衫,蓝白花的,配一条淡蓝白裤子。凉鞋倒是新买的,一点点金色。我想化妆。但是我这个人有一张奇怪的险,一化妆就艳,不化财就像个童子军,对于我自己的相貌,我是非常自卑的,老觉得任何在街上走过的女人都要比我漂亮。
从小到大只有一个男孩子说过我好看。那一日我坐在他床上看着他说笑话,我也跟着笑了,他忽然说:“微微,你真是越看越好看,有修养的人就是这样。”我听了并不高兴,我不知道他第一眼看我的时候觉得我有多丑,但是他所认为的漂亮女人在我眼中都像是小舞厅里半红不黑的舞女。人各有志,大家的欣赏能力不一样。
所以我一直寂寞,我一直坐在屋子画画,以及做我的花瓶。我的花瓶也比不上人家的漂亮,但是销路却很好,我不知道谁是买主.但是我感激他们,我生活得很好,但是我的约会少了一点。
今天我赴约,是去见我情人的妻子。
实际来说,孙根本不是我的情人。应该怎么说呢?我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他,我们在白天很少见面,他有时候来电话,有时候不来。有时候我们去看电影,我请他,有时候他也请我。他并不是一个好伴,他长得不帅,很有点脾气,为了我一句重话,常常三天不见面,他就是个那样子的人。但是人是有感情的,他有一个优点,在我们约会第三次的时候,他便说:“薇薇,我妻子不肯跟我离婚,所以我只能与你维持朋友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