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精打采的说:“可是已经进入第二年了。”
“会习惯的,正如俗语说;若要人似你,除非两个你,总要互相适应才是。”
我说:“你倒像个过来人似的。”
“推理而已。”他笑,“来,回去吧,别出来太久,子超会挂心。”
他?我要冲口而出说句“他才不会”,可是忍住嘴,夫妻间好,不必献宝给别人知道,不知也千万不要在人前诉苦,天天晚上跟那个人睡觉,早上起来又说他的是非,太诡异了,我做不到。
有时候妈妈问我,我还不大想说呢。
丙然,到家,子超仍然在听音乐。
我忍不住问:“你怎么不问我发生了什么大事?”
“天天上下班,有什么大事?”他说:“有大事当然由我处理。”
“我叫一个凶女人骂一顿。”我说:“女人穷凶极恶起来,简直没个谱。”
“善恶到头终有报呀,自有人收拾她。横行霸道的人有一日会遇到强中手,我是永远不会替天行道的。”他笑眯眯的说。
“奇怪,子超,你怎么可以这样心平气和的过一辈子?”
“修炼所得。”
我握着他的手,“傻子,你知道我爱你吗?”
“当然,不然怎么结的婚?”他理直气壮。
我说:“今天晚上吃什么?”
“做牛柳三文治吧。”他又埋头看他的书。
我在厨房里张罗的时候。他进来说“呵对,公司要我出差。”
“什么时候?”
“下星期一。”
“这么急?”我很意外。
“说了有大半年,”他说:“我要去买只合尺寸的行李袋,可以带得上飞机的那种。”
我傻气的问:“我怎么办?”结婚以来第一次分别。
“可以回娘家住呀,”他很诧异,“跟朋友喝茶,做头发,美容……你们女人最好,消遣最多。”
我既好气又好笑,想跟子超发嗲,那是没有可能的事,他听不懂。
“我替你收拾一下。”我说。
“不用,自己来。”他进房间。
说句老实话,他的确不需人服侍,所以他也不想我叫他服侍,各人自扫门前雪。
我很怅惘,人家说的甜甜蜜蜜,我根本没有经历过。
吃完三文治,我捧着杯茶跟他说琐事
“你要打电话回来。”我叮嘱。
“电话费很贵的,况且晚上有应酬,怎么走得开拨长途电话?”他老实不客气的拒绝我。
我佯作恼怒,“你不会牵记我吗?”
“才去三四天罢了!”他怪叫。
我难道还为这种小事同他吵不成?只好闭嘴大吉。
真的,同他走的时候他还不是这样的。
也许子超也在想,同芷君走的时候,她爽快得多,不是这样婆婆妈妈的。
我哑然失笑,也许当初咱俩都表现得太好,所以婚后有些失望。
正如约瑟所说:往后会习惯的。
况且夫妻之间是一辈子的事,时时刻意经营地说些甜言蜜语来哄对方欢心,也未免太累。
虽然这样的开导着自己,仍然不大开心,随后闷闷的睡了。做梦已经生下个男孩子,一晃眼就长大,跟子超生得一模一样,非常溺爱他,宝贝宝贝地哄护他,但这是个相当刁蛮的孩子,动不动蹬足大哭一轮,把我弄得不知如何是好,气恼得哭。”
然后便醒来,面孔还是湿濡的。
“子超、子超,我做恶梦!”我大叫。
他人影都没有。
“子超,”我跳下床走出去,他一定又在书房里,“子超!”
“什么事?”他吓了一跳,“你别老这样叫我好不好?我一整夜作乱梦──你叫我,我应得迟一点,就挨骂。”
我说:“别把自己形容得这么可怜。”
“真的。”他瞪我一眼。
“我还想同你诉苦,说我做恶梦呢。”我索然无味。
“你还会有恶梦?你才专门制造别人的恶梦。”
我懊恼的说:“卞子超,我希望你一出差就十年不要回来。”
他哈哈大笑。
扼死他。我心想。
上班觉得无聊,约了约瑟吃午饭,虽没有诉苦,面孔如锅底般□。
约瑟是知道我脾气的,一见就笑。
“怎么不把子超约出来吃顿饭?”
“他要到纽约出差去,没空。”
“他也真是个忙人,”约瑟笑,“你多体谅他。”
“为什么老不高兴?你小孩脾气重,一点点小事就满怀不乐。”
“我才没有呢。”我说:“我在想,几时替你介绍个女朋友。”
“奇怪,怎么那么多人要替我介绍女孩子?”
“很多吗?”我羡慕的说:“做男人就是这点好。”
“不一定有看得中的人。”他笑。
“像我,根本没有什么选择余地。”我说。
“听说追你的人是极多的。”约瑟说。
“可是别人却打不动我的心,我独独喜欢子超。我心不由己。最佩服那些可以客观地衡量甲君乙君及丙君有些什么好处的理智型女性,她们是一定能够选到所要的丈夫的。”
约瑟听得笑起来。
我长长的叹息。
“你知道吗?新婚生活的压力是很大的,很多人以为精神压力多数来自不幸的转变,这是错的,无论什么转变都会引起压力,因为人是习惯的奴隶。发一笔横财也能添增烦恼。”
我说:“子超从来不会这样开导我。”
“可是他在你身边,那已经足够。”
“他就快要出差去。”
“几天而已。”
我又叹口气,我是希望他呵护我。约瑟又笑。
“又笑。”我拍他一下。
妈妈叫我在娘家住,我真的去了。
反正子超不打算给我电话。
幸亏有娘家。我所知道有很多女朋友并没有娘家。不是母女不和,就是娘亲已经去世,无从归起,生死都只好一个人孤零零的。
我是幸福得多。
三天来母亲特地做了我喜欢的菜,每天除了上下班不用担心别的事,就算来回公司,也还有司机接送,我忽然又变回约瑟口中的小鲍主。
自从结婚后,我已变成地铁阶级,没想到回娘家来之后,身份又矜贵起来。
妈妈嘀咕说:“那时候我是劝你再想想清楚,那么多女强人都还没嫁,三十多岁还不知道多风骚,你何必急?”
我并不是事业型女性。
“可是现在你还不是天天上班,当心越升越高,月兑不了身。”
我笑,“做事当然望升级。”
“你明明不等钱用,又不是事业女性,偏偏日日那么辛苦,起早落夜的在那种地方受气,你说:多划不来。”
“没法啦,”我陪笑脸,“坐在家中也很闷的啦。”
“什么闷?妈妈不知多么想你陪,养女儿到这么大,嫁人,就成为别人的丫头使女,真是,妈妈发薪水给你,每年加百分之十,三年升一级,你替妈妈打工。”
我说:“妈妈真会说笑,女儿嫁出去只好远离妈妈,这是必然现象,将来有了孩子,才交回给妈妈。”
妈妈眉开眼笑,“真的?”
“真的,外孙长得像外婆的,多的是。”我哄她。
“什么时候生?不要担心经济问题,阿好阿晶都可以过去帮你的忙。”
我就是怕这点──怕妈妈干政,妈妈的权力若果伸展到我们的小家庭来,我们就永无宁日。
一般人只知道星妈厉害,其实星妈不过出名而已,实质上每个母亲都有她的一手,一定要左右儿女(特别是女儿)的生活,实现她的权利欲。
我说:“我们有分寸,你放心。”
“一结婚后,什后都自作主,把妈妈推得八丈远。”她酸溜溜的说。
我为保护子超而得罪母亲──可惜子超一点也不知道,他就是这么胡涂的一个人。
我为他,可是吃过一点苦的,不知□地,他从来不感激我,从来不过问,从来没留意我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