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真并不胆怯,冷笑一声,“那是行内状元,你是状元吗?”
林景山笑了,“你又是花魁女?”
“我前途未可限量。”
“箩底橙只只都作此宣言。”
“林景山,你上门来就是为着侮辱我?”
“是你先带头轰炸。”
“你不让女子?”
“你那么厉害,还需人承让?”
“所以,编者与作者无可能进一步发展。“太会得针锋相对了。”
“一起去看电影吧。”
“没空,我要到作家协会晚膳。”
林景山挥挥手,“有什么了不起。”
自真立刻说:“这是什么态度?见人挑担不吃力,肤浅、幼稚,人人无甚了不起,你最成功、聪明、能干,可是这样?”
“吵得我头痛。”
“小林,我们也别自相残杀了,你今晚到底为了什么事来?”
他也说不上来。
一日不与自真说话,一日不舒服。
自真叹口气。
小林间:“你与那会计师进行得怎么样?”
“十划没有一撇。”
“不是说理想生活是在他写字楼占一个小房间做办公室,分头工作,然后一起午膳吗?”
自真苦涩地说:“我太天真了。”
“怎么了?”
“人家喜欢的是小明星。”
“无聊。”
“做生意的男子百份百无聊。”
“那是吹了?”
“仍是朋友,许多事需请教会计师。”
“该出门啦,我送你去。”
“免,给人家见到了不好。”
“怕什么?”
“已经有人说你帮我帮得太露痕迹。”
“我不怕。”
“有什么三长两短,都是罪名。”
“唏,东家不做做西家。”
“切勿恃才傲物,常心转两转,转到地底去。”
“看,互相勉励,不是很好吗?”
“编者与作者彼此体贴才最重要。”
他们离开报馆,分道扬镳。
小林不是不好,收入也不低,她与他又谈得来,可是,他们那些才子,太过风流潇,真是赚一百花二十,不善经营,到头来两手空空。
一点保障都没有。
并非理想对象。
鲍务员至少有一层宿舍作生活津贴,一个编辑有什么带回家?
明知如此,就不必一头栽下去了。
晚会中各人议论纷纷,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闲话说之不尽,吹牛本事一流,差些没把大兴安岭自东北吹到广州。
好几次自真被诙谐的言论引得笑出眼泪。
吧这一行付出与收入不成比例,唯一乐趣便是志同道合的一班人在一起发表宏论。
吃甜品之际难免东家长西家短。
“张为训拿的奖你说如何?”
“任何奖项不包食宿,同志仍需努力。”
“不,奖金二十万。”
“林凤芝一本书的版权不止廿万。”
凤芝立刻瞪眼,“瞎说,你左手给我还是右手给我,有这种事?”
“这个奖应该先给邵宗先。”
“你又不是评判。”
“对了,王东升与吴为生有何资格做评判?”
自真解围,“我们谈谈别的题材。”
有人转过头来酸溜溜说:“自真你最近红透半边天。”
“是呀,”有人附和:“本月销书可有十万册?”
“你看自真衣着光鲜。”
“都是名牌可是,为写作人扬眉吐气,年薪直逼千万。”
自真赔着笑,忽然觉得有点累。
接着一言不发,直至散席。
有人建议去喝咖啡,她推说疲倦,回家去。
本来友好结伴吃饭是一种享乐,可是人事渐渐复杂,今晚,矛头就指向她。
自真有点闷,拨电话到小林家。
他那边正在播放轻音乐,乐韵悠扬,自真笑道:“那么好兴致?”
小林有点尴尬,“自真,有事吗?”
“想聊聊天,你有空吗?”
谁知林景山答:“我有朋友在这里。”
自真立刻意味到那是异性朋友,她没声价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改天再谈。”
做贼似的挂断线。
她静静坐看好一会兄,发呆,然后,寂寞地卸,到书房赶稿。
有人不嫌小林穷,有人欣赏他的才华,看,百步之内,必有芳草。
自真有点黯然。
一边写一边看钟,那晚,林崇山没有覆电。
第二天一早,电话来了。
“交稿交稿。”
“见鬼,早上十点正,交什么稿。”
小林讪笑,“找我什么事?”
自真问:“客人刚走?”
“十二小时之前已经离去。”
“不关我事。”
“我是有问必答,为何找我?”
“小林。我们这一行是非可特多?”
“比起其他行业,单纯得多,不过近年半途出家者众,把其他行业的机心与斗争带了过来,故此复杂起来。”
“有人讽嘲我,该作何种反应?”
“装作听不见。”
“面对面呢?”
“一味傻笑,不置可否。”
“哗,那脸皮岂非似猪皮?”自真骇笑。
“否则,就不必出去混。”
“佩服佩服。”
“你现在窜出来了,听些闲言闲语,也是应该的,将一切打进成本之内,当日一种开销。”
“为什么要那么委屈?”
“和气生财,同这个吵完同那个吵,还有什么时间做功课?管他们呢。”
,感觉上不公平。”
“可是,感觉上不公平。”
“任何人看任何人的观感都不可能百份百准确,小姐,有人看你,不管青睐抑或白眼,都应庆幸,不知几许人瞄都无人瞄。”
“多惶。”
“江湖艺呢,小姐。”
“有人不承认是卖艺。”
“呵,那人,那人当然不足卖艺,那人一贯卖肉。”
自真浩叹,“多谢指教。”
“不客气。”
“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明知故问,通行都知道我暗恋你。”
“喂喂喂,此话不可乱说。”
林景山静默了一会儿,“因孺子可教也。”
“谢谢。”
“交稿交稿。”
自真忽然轻轻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小林怔住,他缓缓反问:“你真开了窍?”
“是,我决定交三个月存稿。”
小林气结,啪一声挂断电话。
谁不想生活好一点。
廿多岁吃苦无所谓,即使牛仔裤白衬衫也撑得住,不知多好看,可是再过几年,就是另外一个故事。
届时希望有人驾结实点的德国房车来接送,还站在地下铁路月台上,是何等寒伧,略具名气,更觉讽刺。
总希望穿得登样些,首饰不必多,多戴俗气,可是一只精致些的白金手表就得三十。
写作也需要一个优美环境,抬起头,书房窗户看得见海,才方便灵感前来扣门。
小林对她有意思管何用。
他志气可嘉,同是看样子到老不过掌三版副刊,成日忙得团团转,做到深夜。
太内行,太有了解,扼杀了罗漫斯。
伴侣搭档演出多么尴尬,自真见过那种过了气的演员组成夫妻档走埠巡迥演出,真可怜,女的在台上浓艳抹在着暴露施尽浑身解数,男的在一旁吆喝助庆宛如皮条客。
有时连他们的小孩也上台高歌一曲……
世上没有更凄惨的情况。
万万不可发生在任自真她身上。
夫妻千万不可在一起卖艺。
可是外头的人,自真同他们又不投契。
长辈同自真介绍过一位医生,坐在一齐吃过顿饭。
医生问自真:“喜欢何种嗜好?”
自真笞:“看书。”
“什么书?”
“在看游记。”
“好像有本书,叫鲁迅游记。”
“不,那叫老残游记。”
你看,怎么做朋友呢?是个文盲。
课本之外,名正言顺啥子都不必懂,连三国志、水浒传也不用看。
自真累得打呵欠。
小林有小林好处,不过再拖延下去不作表示,此君也很快会成为他人的乘龙快婿。
她拨电话过去:“小林||”“什么事?”
自真终于说不出口,打退堂鼓:“吝啬二字怎么写?”
“似你这般吝啬的人应该知道。”
自真忽然泪盈于睫,“就只得你一个人对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