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工作……我不想再做下去。不是工作的本身,而是我实在是疲倦,恐怕是当初太过投入
思龙用手指挡一挡我的嘴唇,“不要解释,不需要。”
我看着她。
“我们只活那么短短一阵子,喜欢就做,不喜欢的事不要做,我们不会死的,别担心,我站在你这一边。”
我长长的叹出一口气。谁说沙漠上没有绿洲?
思龙始终是了解我的。
我拨开她的头发,“你是如何中的暑?”
“开车出城到裁缝那里去,交通阻塞,车子开篷,晒的。”
“到裁缝去干什么?做什么衣服?”
“棉祆棉裤。”
我心中虽然有重担,却也禁不得大笑起来。
“去拿棉祆棉裤中了暑?”我拧地的脸。
“你懂得什么!”她也笑。
我们坐在书房中看电视。我没有好好工作已经多日,浮生中的空闲是要去偷的,坦白的说,我一心不能数用,目前我太急于要周旋在两个女人当中。
我无暇工作,不想再去看老板的眼睛鼻子,十余年来的容忍突然到达饱和,我愿意在这间白屋里渡一辈子。
我们看《世界童话集》。
我们在说《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
“……这是一个英国的故事……”
思龙说:“这并不是一个英国的故事,这是一个由莎士比亚叙说的,发生在意大利维隆那的故事。”
我说:“思龙,你的痛苦是你知道一切,是不是?”
“你看你,这只是普通常识。”她笑。
“你第一次听到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在什么时候?”我问,“我竟不记得了。”
“奇怪,”思龙站起来,“我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故事已经深深进入我心?不像是儿童乐园里看来的……‘人鱼公主’、‘快乐王子’是儿童乐园的教育,但这不是……当然远在英国文学课之前已经听说过了。”她沉吟着。
“你相信这故事?”我问。
“不。”思龙摇摇头,“我不信。”
“你不相信爱情故事?我以为你是相信的。”我失望。
她笑了。
“我有点饿。”她说,“给我倒杯柚子汁。”
我站起来替她倒果汁,加好冰,回到书房她却不在。电视在播《爰丽斯梦游仙境》:戴挂表的白兔,扑克牌皇后。
“思龙?”
她自房中出来,神色很疲倦。用一块湿毛巾掩着前额。
“我送你去看医生。”我说。
“不用。”
“又呕吐?”
“是。”
我把果汁递给她,“这样一定要看医生。”
她转进头去,“不用。”
我一抬头,忽然心中电光似闪一闪,一切都明白了。
“思龙。”我轻唤。
思龙抬起头。
“你怀孕了?”
“是。”
“噢思龙。”
她坐下来,“别担心,我会有打算的。”
“打算什么打算?”我问,“这是你与我的孩子。”
她笑笑,一点不担心。
“难怪你最近有点怪怪的。”我感动,“思龙,人家说,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是一件事,肯为他怀孕又是一件事。”
她还是笑,隔一阵她说:“每个女人都会怀孕。”
“是,不是每个女人都肯为我怀孕。”我提醒她。
“你的妻子肯,她目前不是怀孕吗?”她也提醒我。
四个孩子,我咽下一口唾沫。
“卡通映完了。”她伸手关了电视。
“思龙,我们商量商量。”我拉她坐下。
“商量什么呢?”她扬起一道眉。
“孩子。”
“我会照顾自己。”她说,“你是知道的。”
“但是我想照顾你。”我申辩。
“如何?”她问。
是。如何?如何照顾她?钱的世界。
“你一个月要付多少赡美费?”思龙问。
“五千。房子还在分期付款,一千六。三年后可以付清,连两孩子的生活费,不算多。”
思龙问:“你赚多少?”
“一万二。”
“另外那笔余数,还可以照顾一个妻子与一个孩子?”她笑,“当然,可以省一点……省。这个宁我不大懂。”她一个呵欠,“我很累,咱们睡吧。”
“思龙——”
思龙打断我,“扬名,无谓的空话说来干吗呢?”她站起来,打开大门出去了。
我耳边响起方薇的话……你以为一妻一妾真的很好玩?看你罩不罩得住,看你有没有能力承担……
第九章
思龙躺在沙滩上的帆布椅中,月亮是皎洁的,她不知在想什么。
我知道我在想什么,看我,工作没做好,丈夫没做好,情人也没做好。
月光下我看到思龙端丽的侧面,她可是在笑我不自量力?我永远害怕她取笑我。
她转过头来,低声说:“你别烦,扬名,我们之间,一切没有改变。”
我只当她这么说是想我宽心,于是点点头。
“至少我知道你是真爱我的。”她说,“最重要是这一点。”隔壁屋子的洋人打开窗门,盯着我与思龙看半晌。
洋人问:“你们俩干吗不干脆回到房中去密斟?”
“在这里妨碍你吗?”我高声问。
“你一直妨碍我!”洋人嚷,“半夜鬼叫,现坐在门口穷聊!吵死了。”
思龙只是微笑,坐着不动。
“可恶的洋鬼子,”我咒骂,“当心我剥你的皮。”
洋人把窗户关紧。
思龙说:“你碰见任何事,都会牵涉到国家民族上去,真不愧是个念中文的人。”
她语气中有很多讽刺。自从我搬进来以后,她对我大不如前。抑或是我多心?换了从前,我们又将展开一场辩论,现在我们已经同居,还有什么好吵的?她这么聪明,什么不懂得。我叹口气,闷闷的坐在书房间,直坐了一夜。
临天亮时我睡着了,思龙并没有来盖衣。
这个时候我想到美眷。当时我在电视公司里充当一个小脚色,日做夜做,只要回到家中,美眷总是一个温馨的笑,旧式女人或者什么也不懂……
我到睡房去找思龙,她的女佣在换床铺,看见我笑一笑。
“小姐一早出去了。”她说。
“我五六点回来。”我说。
我去找旧时朋友商量正经事。
“电视台工作不好吗?”一人问。
“开销不够。”我很坦白。
“开销还不够?我不相当。”他们说,“你应该是够的。”
“有电影剧本没有?帮你们写一点怎么样?”
“求之不得。扬名,干电视又辛苦又划不来,待遇菲薄,同样是剧本费,与电影差十多倍,别人还说,你何必在电视台混,与我们签张合同好了。”
“一年交多少个本子?”
“电影不比电视,一年写四个已足够,”他们交换眼色,“我们公司也不过拍十来部片子,独立制片,有一年才拍一部的,签编剧来干吗?”
我叹口气。
“扬名,不如我们合组公司,拍部电影如何?”
“我没本钱。”
“嗳,扬名,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嘛,这事咱们商量商量,大有可为之处。”
“我不是做生意的人才。”我说。
“还是写?太辛苦了,扬名,你还没厌倦?”他们说,“写一辈子?你终于有心血用尽的日子,扬名,学做制片,拍一部片子,辛苦几个月,运气好,也真的可以扬名。”说着笑起来。
“但是我目前是这么的忙。”我沉吟的说,“这样吧,与你们签合同做基本编剧吧。”
堡作的担子益发重了,但是可以多点进帐,我可以对思龙有点交代,最低限度,她的房租我可以代付。
而电视台的工作还需要做下去,非但要做下去,而且要做得更加的妥善。我忽然发起奋,起回公司细细看了一个下午的稿件。
堡作这件事相等于牛上柙一样,不能松一点点,否则只有痛苦。不能纵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