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色把双手插在口袋里,笑嘻嘻看着他,“什么风把你吹来。”
“我来领一个奖。”
蔷色颔首,“连你也不能免俗,填表申请参加角逐。”
“为什么我像是知道你会取笑我。”
“如果这世上有什么人了解我,那人就是你了。”
“你那未婚夫呢?”
蔷色愕然,“我何来对象?”
“听说是一金发蓝眼的小伙子。”
“呵,那只是普通朋友。”
利佳上大吃一惊,“这是什么外交口吻?”
蔷色说:“他家不喜欢黄人,查实他们也不过是苏格兰移民,上世纪末马铃薯连续十年失收,饥寒交逼,不得不冒险来到新大陆。”
利佳上说:“你不难改变他们观点。”
“世上要克服的事太多,我无暇去理这一家人。”
他俩找到一间小小餐馆坐下。
蔷色看着他,“你还是老样子。”
“老了许多。”
“不见得。”
“近况如何?”
“参议员已保荐我入籍。”
“那多好,旅游有正式护照方便得多。”
蔷色微笑,“千万不要到敌国去,否则持花旗国护照者统统要站出来。”
利佳上微笑,“我想念你。”
“我也是。”
“还记得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好时光?”
“你指绮罗在生的时候。”
“是。”
“没有人会比我们更加相爱。”
颁奖会在华道夫酒店举行,场面隆重严肃。
甄蔷色是观礼嘉宾之一。
利佳上穿着燕尾服上台领奖,掌声雷动,蔷色十分替他高兴。
利教授致谢辞之际只有三句话,蔷色如释重负,她最怕领奖人谢祖宗谢爹娘谢三任前妻及子女。
庆祝会随即举行,蔷色跟着人众走进宴会厅。
她与利佳上失散。
在走廊中她留意到有一位女士的手袋打开,可以看到钱包。
她好心过去提点:“当心东西掉出来。”
那位女士笑了,“谢谢你。”
蔷色见她是华裔,且端庄可亲,便加多一句:“今晚衣香鬓影。”
“可不是,”女士笑说:“我似乡下人进城。”
一般乡下人通常不会如此自谦,甄蔷色对她另眼相看。
蔷色刚想自我介绍,已经来到宴会厅门口,每个客人都要经过保安检查,看身边有无藏着武器。
经过金属探测门,已经不见那位女士。
她看到利佳上被一班朋友围住,知道需在一边等候,她有点不耐烦,便转头向另一角落走去。
是故意的吧。
永远有更要紧的事在同时进行中,他不想与她正面接触。
正在这个时候,蔷色听见利教授叫她:“原来你在这里。”
她欣喜地转过头来。
利佳上笑说:“我一早知道你没有这个耐心。”
蔷色有点尴尬。
“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蔷色要到这个时候,才发觉他身后跟着一个人。
那个人正是刚才自称乡下人的那位女士。
蔷色不动声色,维持笑容。
只听得利教授说:“我妻子陈庆璋。”
蔷色若无其事那样伸出手来相握,“刚才已经见过了。”
陈女士笑说:“原来就是蔷色。”
蔷色问:“什么时候结的婚?”
“一个星期之前,你是第一个知道。”
蔷色说:“真替你们高兴。”
陈女士笑,“谢谢祝贺。”
这时有人过来与利佳上说话,他忙着应付,蔷色乘机溜开。
她镇定地离开宴会厅,走进走廊,忽然觉得胸口闷纳,五脏翻腾,靠着墙壁,便呕吐起来。
她用手帕坞着嘴,满以为会吐血,可是没有,空着肚子的她只吐了黄水。
有人问:“你没事吧?”
热诚地把她扶到一张椅子上坐下。
然后斟来一杯暖水给她。
蔷色喘息片刻,抬起头来,“空气好不混浊。”
“谁说不是。”
那是一个华裔年轻男子,有一双慧黠的眼睛。
蔷色微笑,“未请教尊姓大名。”
“林世立,你呢?”
“甄蔷色。”
“多么奇怪的名字。”
“是,很多人都那么说。”
“你好些没有,我送你回家休息可好。”
“你是我救星。”
她轻经叹息。
到了门口,那年轻人忽然醒觉,“当然,我真笨,你便是电视上那位新闻报幕员甄蔷色。”
蔷色疲乏地说:“还不是国家电视,不过是地区性新闻节目。”
他看她走进屋内才走。
蔷色的面孔向床仆下去,她那样躺着直到天亮。
当然,太阳一旦升起来又是另外一天另外一个故事。
蔷色听到闹钟模黑起床更衣沐浴。
倒底年轻,自顶至踵淋一次热水她也就勉强清醒过来,理想睡眠时间是九个小时,可是她一直只能睡四五个钟头。
她将昨夜穿过的晚服丢进垃圾筒。
火速赶到电视台,取到新闻稿,读几遍、喝咖啡、化妆、梳头,坐到镜头面前,挤出笑脸,以清晰动人声线读出头条。
一切工作完成后,天尚未亮透。
她不怕熬夜,也不懂得累,她的心已经掏空。
“甄,你有访客。”
蔷色走到接待处一看,却是陈庆璋女士。
她与她到饭堂喝咖啡。
“教授说昨晚怎么一转眼不见了你。”
蔷色赔笑,“我被朋友接走。”
“教授说,自幼看你长大,像自己女儿一样。”
蔷色只是微笑。
“切莫疏远,我们的家即是你的家。”
“我明白。”
“如果你不介意,你可以认我做阿姨。”
蔷色连忙站起欠一欠身,“不敢当。”
“可是高攀了?”
“求之不得呢。”
“那我就放心了。”
蔷色说:“稍后我把结婚贺礼送到华道夫去。”
“中午我们就走了。”
“中午之前一定送到。”
“何必这样客气。”
“礼数不可少。”
“教授说你已有好几年没回家。”
“可不是,两年来还是第一次见他。”
“他说,那是你避谗言的缘故。”
蔷色直认不讳,“是,我们有一位行家,因有人说他爱讲是非,他亦不分辩,只是与所有人断绝往来,避不见面。”
“那好似损失太大了,变得似惩罚自己。”
“交友不慎,活该受罚。”蔷色淡然而笑。
陈女士说:“这次回家,我们会计划生育。”
“是应该这样,”蔷色的声音十分温柔,“孩子越多越好,约四五个最理想。”
“你也有这种主张,请来探访弟妹。”她十分喜悦。
陈女士终于在十五分钟后离去。
蔷色到附近珠宝店去挑选礼物,心不在焉地买了一对金表,嘱人十万火急送去。
完了礼数大功告成。
她忽然想到许多年前,绮罗告诉她,欲再结婚的消息。
她是多么害怕,怕那男人进来之后,会把弱小的她赶出门去。
现在的感觉也是一样,她已经被赶走,陈女士特来告诉她这一点。
既然利佳上已把陈绮罗忘记,那么,甄蔷色也应该把过去收到脑后。
她怔怔坐着,新闻室是何等扰攘烦忙,她一个字一个人也听不见看不到,沉缅在私人天地。
直到有人叫她:“甄,出发了,西北区有命案”,她才如大梦初醒,跟着大队跑到街上。
她是一名弱女,总想抓住一些什么,开头是生父,接着是继母,两个人都不在了,只得把精神寄托在利教授身上。
饼了廿一岁,真正一切都得靠自己。
汽车电话响起来,正是利佳上的声音,“终于找到你。”
“要找总会找得到。”
“谢谢你的礼物。”
“不客气。”
“有空来看我们。”
“一定。”
“我们并无请客。”
“这是你一贯作风。”
“蔷色——”他像是还有话要说。
蔷色把话筒接近耳朵,直至发痛,她泪盈于睫,感慨万千。
“现场很紧张,是宗什么新闻?”
“情杀案,男方刺杀前度女友,正与警方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