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适竖起一只手指,“千万不要给任何人意外,详细把日期时间通知他。”
蔷色很为难,她额角冒出亮晶晶的汗珠。
适适知道,只有一个人在最爱另一人之际,任何一点点小事,才会引起如此大踌躇。
她非常同情蔷色。
适适扬着手,叹着气,“去吧去吧,给他意外吧。”
蔷色收拾简单行李,乘飞机到多市。
在飞机场她想拨电话到他宿舍,可是心想不过尚余二十分钟车程而已。
她叫了出租车。
到他门口按铃时是黄昏七时。
这时才认为适适所说十分真确,他要是不在家可怎么办呢。
但是他来找她,也从来不预先张扬。
蔷色按铃。
听到脚步声传来,她十分高兴,可是门打开了,蔷色一怔,应门的人竟是一名金发女。
几乎百份之九十的金发全是染的,深棕色的发根露了出来,未及补染,约近三十岁的她脸上有点泛油,妆褪了一半,可是略具风姿。
她看着蔷色问:“找谁?”
蔷色沉着应付:“利教授。”
“利出外替我买香烟。”
蔷色说:“那我进来等他。”
那女子忽然冷笑一声,“你是他学生?你可有预约?”
蔷色忽然很尖锐地答:“我是他的女儿,我同他终身有约。”
那女子退后一步,面露诧异尴尬之色。
蔷色进屋,乘胜追击:“他没告诉你吗?”
顺手打开所有窗户,皱着眉头。
她转过头去,“一有人抽烟,整间屋子都臭。”
然后在最好的一张沙发上坐下,双目炯炯地看着那女子。
那女子适才的自信忽然消逝,她不知如何应付屋主女儿无礼的控诉。
蔷色发觉女子身上穿着混合人造纤维料子制的一套紫色衣裙,半跟鞋已踢得十分残旧,这是北美洲典型白领女打扮,年薪约三万美元左右。
蔷色忽然吃惊,她掩住了嘴,这等刻薄的目光莫非似她生母。
养母感化了她,可是她身体里流着生母的血,一到要紧关头,遗传因子会得发作,简直情不自禁。
罢才一连串动作是多么叫人难堪。
就在这个时候,利佳上推门进来。
他一眼看到了蔷色,愣住。
假金发女郎连忙上前,“利,她是你的女儿?”
利佳上立刻笑,“你们已经互相介绍过了,蔷色,真是意外的惊喜。”
齿色冷冰冰地坐着,不为所动。
那女子犹豫一会儿,取饼架子上一件大衣,“利,我先走一步,明日在办公室见。”
可是蔷色的坏因子一发不可收拾。
她伸出手来,“香烟呢,”自利佳上处取饼纸袋,塞到女郎怀中,“别忘记你的香烟。”
利佳上错愕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应付这个场面。
那女子勉强一笑,“再见。”
利佳上还想说什么,被蔷色凌厉目光阻住,她在女子身后大力关上门。
她冷笑,“你不是想送她回家吧。”
利佳上骇笑,“你怎么会忽然出现,而且举止言行统统不像甄蔷色?”
女客一走,蔷色静了下来,“不,也许这个才是真蔷色。”
“你好吗,你没有事吧。”
“我很好,我无事。”
“那位小姐是我的临时秘书,好心来帮忙处理文件,慢着,我为什么要对你解释?”
蔷色质问:“你让她在屋内抽烟,还替她做跑腿去买香烟?这种洋妇一个铜板一打。”
利佳上大吃一惊,“你并不认识她,为何仇视她?”
“因她有非份之想!她前来启门之际先仇视我。”
“那不是真的。”
“我的感觉错不了。”
利佳上看着她,“你语气似一个妒意不可收拾的爱侣。”
“我,妒忌那洋妇?”蔷色提高声线。
利佳上笑出来,“更像了。”
蔷色剎那间恢复了沉静忧郁本色。
“你到多市来度假?”
她轻轻答:“不,我来邀请你私奔。”
利佳上显然仍在介怀,“你倒处告诉别人你是我女儿,还如何私奔?”
“我以为你一向不管别人说些什么。”
“可是我却十分关心你说些什么。”
“我这次特地来同你吵架才真。”
蔷色站起来拉开大门。
“慢着,”利佳上抢过来,“你以为你要走到哪里去。”
他紧紧把她搂在怀中。
蔷色听得他深深叹息一声。
“对不起在你同事面前失态。”
“你是第一个管我的人。”
“我远远不如绮罗大方可爱。”
“绮罗叫我永远怀念。”
“她仍然在生多好,我亦不会有非份之想。”
这不是真话,她一直觊觎他的胸膛。
“来,看看这里的客房。”
蔷色说:“我还算幸运,假使她穿着睡袍来开门,吃不消兜着走的是我。”
利佳上这时已完全原谅了她,“那你要在清晨来。”
“你会吗?”
“不一定,看情形,一个男人是一个男人。”
蔷色笑了。
金发女子留下一只粉红色塑料打火机。
品味需庞大的基金支持,可是金钱又未必买到品味。
蔷色把廉价打火机丢进垃圾桶。
她们都喜欢东方男人,因为他们手头比较宽裕,又愿意照顾女性。
洋妇一直以为大多数华人太太都不用工作,家中雇有佣人,而且有能力戴名贵珠宝。
羡慕得十分妒忌,可是又佯装看不起人。
她也想来插一脚。
蔷色冷笑一声:待我死了再说吧。
一抬头,看到墙上镜子里的反映,只见自己睁圆双眼,吊起眉梢,咬牙切齿的样子,哎呀,好象一个人,这是谁?
活月兑月兑是一个较为年轻的方国宝女士。
蔷色呆呆地看着镜子,多年来养尊处优的生活并未能抹煞她的本性,一到要紧关头,原形毕露。
利佳上问:“看牢镜子干什么?”
蔷色转过头来,“你说呢?”
利佳上笑,“可怜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那是什么意思?”
利佳上温柔地答:“那是说,不要在任何地方挂镜子。”
蔷色低下头。
午夜醒来,十分歉意,利教授明朝该如何向女同事解释呢,那女子一口气下不去,又会否再上门来同她斗三百回合?
都叫蔷色难以入寐。
她起来,披上大衣,走到窗前。
贴近玻璃已经觉得冷。
她索性打开窗,哆嗦几下,反而精神。
窗外有什么在蠕动,是浣熊吗。
看清楚一点,树丛下有两个人。
那对少年男女紧紧拥抱热吻,因为年经的缘故,并不觉猥琐,反而有点像荷哩活电影中蓄意安排的场面。
他的手伸到她毛衣底下,这样零度天气一点也不觉得冷,什么时候了,时钟显示是凌晨三时,那么晚还不回家,父母有无挂念他们?
蔷色叹息一声。
如果她有父母,她才不会叫父母担心。
那对年轻男女忽然发觉有人在看他们,倒底是一类,忽觉有羞耻之心,搂着底头离去。
蔷色犹自在窗前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手足冰冷,才回到房间去。
她拨电话到贾祥兴家去。
“吵醒了你。”
“不不,已经是早上,该起来了。”
“你那边天亮没有?”
“多伦多与纽约并无时差呀。”
无论说什么,贾祥兴都不介意,声音喜孜孜,她自动找他,那意思是,在她心里,还有他的位置,只得一点点,也不要紧。
“几时回来?”
“过两天。”
“可要我来接飞机?”
“还以为你永远不会问。”
“我一定来。”
“带我参观你的店铺。”
“随时欢迎。”
蔷色说:“我怪想念你们。”
贾祥兴觉得荡气回肠,活到八十岁,他都不会忘记这个破晓时分的电话。
蔷色轻轻向他道别,挂上电话。
贾祥兴用手抹一把脸,看向衔外,天蒙蒙亮了。
他在博物馆第一眼看到这个女孩子就爱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