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香。”
她没有听见。
我把车子驶近一点。“国香。”
她抬起头来,见是我,也没有太大的惊异。
“回家去。”
她牵牵嘴角,微微笑,“无家可归。”
我双眼润湿,“国香,让我们共组一个家庭。”
她在车外不语。我开启车门让她上车。
“我还想散一会子步。”国香说。
“快下雨了。”
她抬起头,看看紫蓝色的天空,像是有许多话要说,但盛国香一向不肯展览她内心世界,终于以上车结束这一次外游。
意外等着我们。
唉到门前,就听到乐韵悠扬。
我三分惊喜七分担扰,转头说:“林自亮回来了。”
屋里面嘻嘻哈哈,海伦爽朗的笑声不难辨认。
柄香却已变色,“我不进去了。”
倨傲的她的确无法以此刻特殊身份与我兄嫂打成一片。
我急忙拉住她的手,刚在这时候,大门打开,我俩忙不迭躲避,只听见海伦吆喝着问:“林自明,是你吗,鬼头鬼脑,干什么?”
柄香跟我说:“我到母亲那里去。”
我与她匆匆转下楼梯,“我送你。”
这是她唯一可去的地方。
海伦在楼上苦苦相逼,“林自明,好,在大嫂面前弄花样!”
我轻声对国香说:“对不起。”
柄香微笑,“你们一家人好不活泼。”
大哥的声音:“你肯定是他?咦,车子停在楼下。”
柄香说:“你上去吧。”
“这怎么可以。”我仍拉着她手。
“今日实在累了,不想见人。”
不等我再说什么,国香已跳上街车。
我没能给她一个家。
在楼梯转角,林自亮一把拉住我,“果然是你。”
海伦也过来,“我们结了婚。”
这段日子,我与国香都各有牺牲,吃足苦头。
“恭喜恭喜。”
海伦斟一杯酒给我。
林自亮问:“我发现家里有女客的衣服。”
海伦说:“我们,以后不准净用‘我’,什么都要以我俩为准。”
林自亮问:“她真的出来了?”
我没有回答。
海伦说:“冬天的衣服都在,想必有长久计划。”
林自亮接着问:“你成功了?”
海伦又问:“慢着,人呢?”
自己兄嫂,不必隐瞒,我说:“明天就出去找地方搬。”
海伦用手按住我,“哎,不必,我才不住这里,不过是回来陪林自亮收拾东西,我可住不惯陌生地方,林自亮将搬到我处。”
我喜出望外,“真的?”
林自亮无奈,“海伦不喜欢这里的装修。”
海伦掩着嘴,“沙发配窗帘,墙纸配床罩,硬邦邦,像土产电影布景。”
我说:“海伦,可是你家那么小。”
海伦说:“挤一挤嘛。”
林自亮并不觉有什么不对,理所当然地看着海伦笑,陶醉得叫人肉麻。
他们捧着酒杯走到露台去了。
我即刻找国香。
师母说:“她没来过。”
我一颗心提起来。
“你们有龃龉?”
“不,大哥大嫂回来了。”我说。
“慢着,门铃响,对,是她到了。国香,林自明找。有话明天说?”师母又回来,“你听到了?她看上去十分疲倦,老了十年。林自明,小伙子假装有气质通常爱扮个憔悴样,这不打紧,睡一觉把胡髭刮净又是一条好汉,我担心的是国香。”
师父回来以后,师母风趣得紧,都不似上了年纪的人。
“流离失所,到处为家,不是开玩笑的事。”
“我明白。”
旁边传来师父的声音,“你同他说什么,是国香失算,关他啥事。”
“明天我来接她。”
海伦出来拿冰块,“女朋友呢,不是怕难为情吧?”
我再也无力嬉皮笑脸,倒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处处人月团圆,唯独斯人憔悴。
海伦进来,“有话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我说:“有能力叫她出来,却无能力照顾她。”
“开头的时候总有困难误会,需要一段日子克服。”
“真羡慕你同林自亮。”
“你不知道我们作出多大的让步。他说他让我,我也说我让他,奇怪,双方退无可退,当中却不见空隙,有时还觉得透不过气来,你说怪不怪?”
“你们当中可没挤着一大堆闲人。”
“是,没人追我,没有比较,死心塌地,”海伦向我挤挤眼,“小老弟,你去问问林自亮要击败多少闲人才能同我结婚。”
“那不同,他那斗争是光明正大的。”
“对,你的痛苦最要命,你的相思最缠绵,你的人格最高贵。”海伦以她一贯潇洒的、玩世的、避重就轻的语气讽刺我,随即大笑起来,前仰后合,也不顾眉梢眼角是否露出皱纹。
林自亮就是爱她这一点,对海伦来说,没有什么问题不可以放在肩上一耸耸掉,练成这种能耐真不容易。
“换了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小明,我会先努力事业,再谈其他。”
我说:“但是我忽然看到了盛国香。”
海伦说:“视线是可以控制的,小明。”
“幸亏盛国香不像你。”
海伦一怔,“是吗,呵,那多好。”
成熟大方的她一点没有计较,拍拍我的背,转身出去。
这些日子里,出口伤人成为我的看家本领。
“海伦,对不起。”
“做小弟总得有些特权。”她笑。
看看林自亮的眼光多么好。没到十分钟,海伦还替我出净一口乌气:施峻这小家伙打电话来,没想到碰到定头货,海伦阿姨与她白相起来,好好地教训她一顿。
施峻习惯对我叱喝:“叫妈妈说话。”
海伦与她计较,“妈妈,我也是人家的妈妈,你是不是要同我说话?”
施峻急,“你是谁,快叫我妈妈。”
海伦啧啧连声,“妈妈没教你与人说话要有礼貌?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得加个请字,或说谢谢。”
施峻把话筒交给施峰,做姐姐的说:“请盛国香女士。”
海伦笑,“你怎么不早说,盛小姐不在。”
“你是谁?”
“咦,你知道号码,怎么反而问我是谁,我当然是此间主人。”
“我母亲呢?”施峰开始怕。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她,也不认识你,我例不为粗鲁不文的人服务。”
施峰说不过她,只得挂上电话。
林自亮说:“会不会过分。”
“这孩子已经有十多岁了,她完全晓得自己在做什么,呼呼喝喝地拿林家的人来出气,算一算,小弟不过比她大十年八年。”
“别夸张。”
“看得出小弟很受了一点儿委屈。”
“他在修练爱屋及乌,自然有所牺牲。”
海伦说:“我真弄不懂,为什么小弟一定要证明他会比她们生父更体贴,为什么要对她们怀有歉意,林自明又没有绑架她们的母亲。”
“别让他听见,我们到露台慢慢说。”
他们拉上玻璃门,电话铃再响,外头也听不到。
是施峰,敬酒不吃吃罚酒,非常客气地问:“盛国香在吗?”
我说:“她到你外婆家去了。”
“啊?”
“不过这么晚了,拜托你给她机会休息,不要再惩罚她了,夫妻间的事十分复杂,不是第三者任意撬一撬便可败事,”料施峰听得懂这番话,“我了解你的心情,但不希望你净图破坏。”
施峰是隔了一会儿才挂上电话的。
我走到国香的房间去透口气,顺手开启她的电脑,看绿色的文字与绘图一排排跳动,然后又关掉,百般无聊。
没想到书房有一只窗在露台隔壁,我还是听到兄嫂的对话。
“小弟是很天真的。”
“她这样出来,也委实感动了他。”
海伦说:“又不是回不去,也不见得是第一次,你真相信一个成年女性会得不经大脑轰一声放弃所有跟一个小伙子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