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袁轻轻在一旁说:“人死不能复生,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结球抬起头,“你懂得什么,本是加国土生儿,为了找生活,这两年才恶补中文混饭吃,滥用成语。”
“头等舱候机室见。”
周令群对徒弟们真不保
那天下午,结球去接王思讯放学。
思讯见了她,像看到亲人一样,走到她身边默默流泪。
“来,我陪你回家看看。”
王思讯的母亲住在中等住宅区,那种每天放学时份成帮外籍女佣在校车站等接孩子的地区。
思讯说:“她现在叫曾太太。”
结球点点头。
她从未见过她,也很少听见王庇德提起她。
电梯到达某一层,思讯伸手按铃。
一个女佣来开门,没有招呼,一看是思讯,丢下她们跑回客厅。
屋内有幼婴啼哭,另外一个四五岁小女孩在看电视,赤足,冰淇淋糊了一嘴。
不知怎地,结球伸手护住思讯肩膀。
这时,一名穿短裤双腿肉腾腾的少妇走出来,看见她俩,不禁一怔。
“这位是谁?”
“我姓林,是王庇德同事。”
少妇不耐烦,“我已说过我走不开,一头家,两个孩子,我还做人寿保险经纪。”
“请批准王思讯去一次。”
少妇沉吟,“她是应该去的。”
结球觉得安慰,“那么,明早我来接她出发。”
少妇双臂抱在胸前,微微笑,“慢著,这位林小姐,你是谁?”
“同事。”
“不是那么简单吧。”
傍球欠欠身,“公司派我及另外一位男同事做代表陪王思讯到伦敦。”
奇怪,前任王太太一丝悲切也没有,原来缘份一尽,夫妻可以变成陌路人。
既然如此,也不必虚伪,结球很佩服她。
她叫佣人带著两个孩子到街上玩,又对大女儿说:“思讯,你帮手。”
孩子与佣人都出去了,她招呼结球:“我叫方玉意,林小姐买了人寿保险没有?”
结球答:“已经有十份。”
“林小姐真是热心人。”
方玉意稍胖,恐怕近四十岁了,但是昔日甜美的面孔此刻有种俗艳,对兜售保险合约会有帮助。
结球忽然问她:“思讯睡什么地方?”
她却不介意她冒昧,伸手指一指沙发。
“她的衣物呢,怎样做功课?”
方女士打个呵欠,不是疲倦,而是遮掩窘态。
她说:“快十三岁了,挨多三四年,中学可毕业啦,届时海阔天空,爱怎样就怎样。”
结球不相信耳朵,只得不出声。
这时,门一响,有人回来了。
结球转过头去,几乎是该刹那,她已决定带走王思讯。
进门来的是一个男人,年纪比方玉意轻一点,染金发,穿窄衫窄裤,却拖一双拖鞋,看到结球,上下打量,见她一身素净,立即不表示兴趣。
他四处张望,“思讯呢?”对继女却有过份兴趣。
他身上发出强烈体臭,像一只大暑天咻咻的狗。
方玉意简单地介绍:“这是外子曾钜森。”
结球发呆。
那男人开了一瓶啤酒,对著瓶嘴喝,又问:“思讯呢?”
就在这个时候,思讯回来了,手上挽著女乃粉等杂物,显然是那女佣都差遣她。
那姓曾的男人立刻趋向前去,“肚子饿不饿,我陪你去吃快餐。”
思讯厌恶地退后两步。
结球咳嗽一声,“曾太太,我想徵求你同意,今天就把思讯接走。”
她用晶莹的眼神凝视方女土,盼她衡量轻重。
这时,那曾钜森竟公然去拉思讯的手臂,思讯连忙闪避。
那方玉意都看在眼内,她点点头,“我知道你是谁,你带思讯走吧。”
结球背脊一身汗,立刻抓起思讯的手及书包,夺门而出。
那曾某还在后边问:“去哪里?”
他有一双黄眼珠,在黝暗的走廊里闪著野兽似的光芒。
结球不敢逼视。
她紧紧握住思讯手臂走进电梯,直至手指发酸,这才发觉握得太紧,思讯也会痛。
怎么可以把她扔在这个地方。
王庇德不会瞑目。
结球瘫痪在自己的车子里。
她一直不敢放开思讯的手。
从侧面看,思讯的高鼻梁与细长眼同她父亲长得一模一样,结球滚烫的眼泪悄悄落下面颊。
“或许,”她低声说:“我可以在伦敦帮你找一间寄宿学校,放假,你到我家住,你愿意吗?”
思讯忙不迭点头。
结球开动车子,曾某那股体臭彷佛仍在鼻端,叫她打了一个冷颤。
回到家,结球把客房正式整理一下,拨出来给王思讯居祝傍晚,袁跃飞送飞机票上来。
结球招呼他,“请坐。”
“我还是第一次来你家。”
“蜗居。”
“许多人一辈子也赚不到这样的住宅。”
“这是家父拨给我的嫁妆。”
“很多人会爱上你。”
“跃飞,你是好人,就是一张嘴不收敛。”
“人生苦闷,嘴巴发泄。”
“你年轻风流,还说闷?”
他笑笑,不作答,过一会儿才说:“伦敦天气凉,带多一件外套。”
“谢谢关照。”
“明朝来接你。”
那整个晚上,结球都没有入睡。
周令群打电话来,“失眠?”
“是。”
“也难怪你。”
“那次坐过山车——”
“结球,那同少年带少女去看恐怖电影一样,目的是叫你战栗,好依偎到他身边,是一种颇低级的伎俩。”
“也许是。”
“你也就不必念念不忘了,”她停一停,“况且,也不止是你一个人。”
结球无言。
令群一次又一次打击她,淋她冰水,叫她醒觉,目的是叫她重新开始做人。
“我托人替那孩子找了间声誉不错的寄宿女校,费用可由王庇德的一份保险支付,你可以放心了。”
“公司对下属很负责。”
“所以,单身人士,像我同你,转工之前真得想清楚。”
结球挂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她推醒思讯。
她的行李很简单,因时常出差,永远有只中型行李箧已装妥必需品,拎着就可以走。
思讯问:“我呢?”
结球的答案很简单:“到了那边才买。”
她自衣橱内取出一件羽绒外套交给思讯。
电话铃响,结球以为是袁跃飞。
但不是,一个女子惺忪的声音问:“你们今早走?”
是方玉意。
到底是一个母亲。
“拜托你了。”
结球扬声:“思讯,过来说几句话。”
王思讯转过头来,表情像大人一样坚决,“不,”她说:“我没有话说。”
方玉意在那边可以听到被女儿拒绝,她无言。
结球忽然劝她:“你振作一点,一个人也可以过活。”
她笑了,“谢谢你,林小姐。”
这时门铃响起来。
“我们要走了。”
“一路顺风。”
门外正是袁跃飞,他穿着长大衣,看上去比平日英伟。
“都准备好了?护照带了没有?别忘记信用卡。”
结球点点头,拉起思讯的手出门。
袁跃飞这才看清楚叫他们劳师动众的小女孩,她长得高,身形同结球差不多,只不过刚刚开始发育。
林结球爱屋及乌,做得极之彻底。
她的事,同事们其实都知道一点。
结球没想到周令群会抽空来送飞机。
她把一条羊毛围巾搭在结球肩上,“别着凉。”
在耳畔叮嘱几句。
临走才向小袁点头,却正眼都不看小女孩。
这时,他们三人才坐下来吃早餐。
小袁抱怨:“有人若成功改良飞机餐厅食物质素,可获诺贝尔和平奖。”
结球不出声。
思讯忽然说:“我知道那是谁。”
结球脸上一个问号。
思讯说下去:“刚才那女人,是爸爸口中所说,喜欢女人的女人。”
结球一怔,语塞。
小袁佯装没听见,别转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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