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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鸽子 第2页

作者:亦舒

可是她接着叹口气,“一直没找到。”

不是也订了两次婚吗。

她又叹口气,不再言语。

开明温言安慰,“追求快乐是很应该的。”

张家玫以感激的眼光看他一眼。

可是最早结婚的却是骄傲的关小姐。

接到帖子的时候,开明已经返回大学,读完这个学期就大考毕业,他胸有成竹,不算紧张,也不是太忙,却没有心情参加婚礼。

念在;日情,还是匆匆赶到教堂,新娘子已站在牧师面前读誓词。

双方交换指环,新郎掀开新娘面纱,开明一看,咦,新娘不是关尤美。

他第一点想到的是新郎换了对象,然后在电光石火间,他知道自己走错地方。

糟!连忙自口袋中把帖子取出再看,原来弄错了日子,不是这个星期六,而是下一个星期六。

他根本不知道这一家姓什么名谁,真是糊涂荒谬。

许开明吁出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且待仪式完毕才轻轻离去吧。

他前排坐着两个伴娘,兴高采烈地朝一对新人撒纸屑,笑得花枝乱颤。

开明见观礼亲友纷纷站立,心想这是消失的好时候,谁知正在此际,一位老太太拉住他,“大弟,来,一起拍照。”

开明知她认错人,又不好推开她,只得解释,“我不是大弟,我不拍照。”

老太太十分固执,“那你一定是三弟,来,扶我过去与新人拍照。”

开明一看,老太太有一双小足,心便慈了,啊老人怕接近一百岁了,否则怎么会缠足,他高高兴兴地答:“好,我扶你,请小心走。”

大家排好队,开明刚欲走开,摄影师说:“笑一笑,”咔嚓一声,连许开明拍在内。

新人向每一位亲友道谢,开明发觉他一件外套还留在教堂座位里,折回去取。

穿上大衣,经过走廊的时候,忽然有一只皮球轻轻滚出来。

开明将球拾起,一个约岁半的幼儿摇摇晃晃走过来,看着许开明,手指放嘴边,笑眯眯,想许开明把球还给他。

开明看到那孩子,只觉眼熟,忍不住轻轻唤:“弟弟,”太像启明小时候了,同样的卷发圆脸与水手服。

想到弟弟,开明心酸。

不要说是母亲,连他也不能忘记。

他叹口气,把球还给那小小孩儿。

这时候有人扬声叫:“弟弟,咦,弟弟不见了,”焦急惊惶,“弟弟,你在何处?”

他也叫弟弟,真巧。

开明连忙应:“这里。”

有人掀开丝绒帘子,松口气,“呵,弟弟,你又乱走。”

开明这才发觉原来那两家人把所有幼儿都集中在这间小小房间照顾,一瞥眼,约莫看到三个婴儿与两个会走路的小家伙,那保姆抱一个拖一个,所以让弟弟走月兑了。

开明忍不住笑,“弟弟在这里。”

保姆立刻说:“谢谢你。”

开明目光落在保姆身上,呆住了。

他一生都不会忘记第一次看到邵子贵的情形。

她有一张鹅蛋脸,缀着汗珠油光,分外晶莹,长发本来拢在脑后,此刻却被手抱的幼儿扯出来把玩,大眼睛,红嘴唇,这可能是她最狼狈的时刻之一,可是丝毫不影响秀美。

她看到对方是一个陌生年轻男子,十分尴尬,幸亏这个时候,婴儿们齐声哭泣,替她解了围。

开明声不由主地说:“我帮你。”

“他们怎么还不回来认领孩子?”

“正拍集体照呢,快了。”

“我支持不住啦。”

“我明白。”

开明找张椅子,把三个较大的孩子都捧到膝上坐好,看见桌子上有面包牛乳,每人分一份,然后自袋中取出一只口琴,轻轻吹奏。孩子们得到娱乐,显得很高兴。

开明说:“你可以喂那些小的了。”

“是,是。”

她转过头去准备女乃瓶,开明见她穿着薄身套装羊毛衫,圆台裙,平跟鞋,身段修长美好。

开明微微笑,他没有走错地方。

啊绝对没有,开明心里甜丝丝,有种奇异感觉。

半晌她喂妥婴儿,一手抱一个逗他们玩,孩子们的母亲也纷纷来领回孩子。

“子贵,今天谢谢你。”

“子贵,你这保姆十分尽责。”

“子贵,今日没你,不知怎么办。”

“咦,”一个太太说,“大弟,你也在这里。”

另一位说,“姨婆说他是三弟。”

六个孩子转瞬间被领走。

那个叫子贵的女孩子跌坐在椅子里,“我一生最累的三小时!”

开明伸出手去,“我是许开明,你好。”

“我是邵子贵,新娘的表妹,多谢你相助。”

“应该的。”

邵子贵看着他,“你是男方的亲友?”

许开明怔怔地凝视邵子贵,她那浓眉长睫与澄澈的眼神真叫他忘我。

他半晌低头,“呵,不,不,我,我,”然后鼓起勇气,“我根本不认得任何人,我冒失走惜了婚礼。”

邵子贵大表诧异,“呵。”

外头有人叫:“于贵、子贵,我们走了,等你呢。”

子贵正想走,忽然之间,珠子项链断了线,掉下来,撒满地。

“哎呀,一定是被孩子们拉松的。”

她与开明连忙蹲在地上抢拾珍珠。

开明把拾起的珠子先放进口袋。

邵子贵的亲戚探头问:“子贵——”

子贵说:“你们先走吧,我有事。”

“呵断了珠链,先找珠扣。”

一言提醒许开明,他眼尖,看到白金镶钻的圆形珠扣落在墙角,“在这里了。”

邵子贵松口气。

他们把珍珠逐一拾起,开明心细,又到处找了几次,方把袋中所有珠子取出放碟子里,“数一数。”

邵子贵笑,“我也不知道一共有几粒,相信大部分已拾起,算是十分幸运,可以啦。”

语气豁达,许开明欣赏这种性格。

开明替她把珠子包在手帕里交还。

“谢谢你。”

他帮她穿上大衣,走到教堂门口,理应道别分手,可是两个人都看着鞋面,踌躇不动,然后齐齐鼓起勇气说:“我的电话号码是——”

许开明与邵子贵都笑了,笑中带一丝述惘,又带一丝喜悦,腼腆中略觉似乎太过仓猝,不过也只能迅速把握机会。

开明掏出笔纸写电话地址给她,又记下她的电话地址,两家住得颇近,开明又放了心,应当算门当户对。

然后他说,“我送你一程。”

邵子贵心想,陌生人,应当警惕,可是只觉许开明一举一动,无限亲切,不禁说:“好呀。”

在车上,她问:“你真的不认得今日的新郎新娘?”

“素昧平生。”

“真是奇事。”

“我也这样想。”

送完她回家,开明返回寓所,倒在沙发上,忽然泪盈于睫,原来世上真有一见钟情这回事。

半晌起来更衣淋浴,忽然看到西装裤管褶边上落出一粒珍珠。

他立刻拨电话给邵子贵。

“是伯母吗,我是许开明,我找子贵,是,我是她朋友,我多大年纪?二十四岁,我是建筑系学生,几时毕业?明年,是,家里只得我一个孩子,不,没有兄弟姐妹,爸妈?移了民在温哥华——”

说到这里,忽然听得子贵在一旁骇笑,“阿笑,你同谁说话?”连忙抢过听筒。

开明为之喷茶,这分明是她家的老佣人好奇心炽,乘机打听小姐男朋友身世。

子贵没声价道歉。

开明问:“要不要出来?我认得串珠子的首饰店。”

子贵毫不犹疑,“明天下午五时在宇宙大厦正门口等。”

“你在宇宙上班?”

“我是郑宇宙私人助理之一。”

已经在工作了,可见经济独立,她简直天造地设为许开明所设,上帝造她,分明单单就是为了他。

开明想到这里,心里充满幸福的感觉。

这不是一个适合年轻男女约会的都市,人太挤,而且每个人认识每个人,天气恶劣,不是太热,就是下雨,街道肮脏,简直无处可去,可是开明等到了子贵,还是认为一切困难可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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