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什么?”我问。
她说:“我一向以为我们是最理想的一对,没想到今晚也得上演这—幕。”
“瑞芳,你是威尔斯理的高材生,你不会跟我大吵大闹,我今天很累。”
“你看,女子无才便是德,念过几年大学.便有知识的负担,连吵都不能吵。”
“别那么讲,”我说,“我也很痛苦。”
“你的痛苦是怀疑宋榭珊这个梦的可靠性,与我们没有关系,你不再爱我们了。”瑞芳的声音充满了创伤。
我不出声。
“少堂,你一直都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怎么会变得这样厉害?为了一个不可能达到的梦……少堂,你真的想清楚了?”
“瑞芳,你是最了解我的人,你知道我是一个傻子,我不懂得掩饰,”我忽然呜咽起来,“我无法压抑自己的感情,我已经爱上了她。”
瑞芳看着她自己的双手,“我明白,少堂,你也知道我的脾气,当你再回头的时候,我不会在这里等你。”
“瑞芳!”我扑过去。
她拥抱着我,我们两人痛哭失声。
盼妮靠在门边,默默地陪我们流泪。
第二天一早,盼妮替我端早餐进房,她说:“妈妈走了。”
我问:“走到什么地方去?”
“去跟公公。”她坐在我床沿。
我并不想吃东西,昨夜没有睡好,一闭上眼便看见榭珊,她穿黑色的衣服,混身珠翠,站在家门口等我。我越向前去唤她,她流下泪来,眼泪瞬间化为鲜血。
“爹爹!”
“嘎?”我怔醒。
“妈妈走了,你不去追她回来?”盼妮十分焦急。
“我——”我不知怎么解释才好。
盼眯这时候奔进我房间来,她尖叫着:“我不要上学,我不要上学!”
保姆扯着她,她却踢打保姆。
我问她,“为什么不上学?好孩子都得上学。”
她凶霸霸的叫:“做好孩子有什么益处?我不上学——他们都不喜欢我,欺侮我,因为我功课不好,老师不让我在课室说话,责罚我,我憎恨他们。”
我颤惊。
“我要妈妈!”她大哭起来,“我不快乐,我要妈妈,我不上学,他们用石子扔我,他们欺侮我。”
盼妮挥手叫保姆把她抱开。
我抱着头悔恨交集。
盼妮说:“爹爹,你怎么了?”
我叹一口气,“自从宋医生把眯眯治好之后,我没有见过她的笑脸,她从前是个最温驯最可爱的孩子。”
盼妮说:“把妈妈找回来,好不好?”
我说:“你不会明白,即使把她找回来,我们也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夫妻,我们不再相爱——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说:许多夫妻还不是这么过了一辈子,但我与你母亲忠于自己,我们——”我的声音低下去。
盼妮说:“但是宋榭珊——爹,我能明白男人抛妻离子去追求有血有肉的女人、但是宋榭珊——”她恳切的看着我。
我的心一寒,他们都不相信榭珊会为我离开宋家明,为什么?难道我不值得?他们太小觑了我。
盼妮说:“爹爹,你跟宋榭珊在一起,真的会有幸福?”
“别说下去了——”
“你想想,”她含泪说,“你其实并不认识她,你连她本人姓什么都不知道——”
电话铃响,我取起听筒。
“我是榭珊。”那边说。
“你在哪里?”我急问。
她说了一个住址。“只有十分必要的时候才通消息。”
我一怔:“你在——”
她挂上电话。
我放下了心。
我转头看着盼妮,缓缓说:“对不起你们.我无法继续履行做父亲的责任。”
盼妮低下头,她说:“宋家的人……爹,你曾经告诉过我,我跟着马可不会有幸福,因为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但是在我心底下,我仍然爱着马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现在你对宋榭珊,也是—样吧?”
“是。”我茫然说,“宋家的人改变了我们的一生。”
瑞芳到达娘家的第二天,鲍老先生的电话便接到我书房。他的声音是陌生的、冷静的。
他问:“你娶了我女儿十八年,忽然觉得她配不上你了?”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带着两个女儿到香港来,瑞芳要与你离
婚。我要听听你那面之辞。”
我问:“瑞芳说过什么?”
“她没说什么,你尽快来,见了面才说。”老先生很不耐烦的挂上电话。
依照平时,我必然马上赶了过去,我对岳父有一定的尊敬。但是现在,现在我已把榭珊放在第一位。
盼妮先收拾行李,她说:“我们两姊妹决定到外公处看妈妈,爹,要不你一个人留在纽约。”
眯眯抬起头,盯住我,眼光十分怨毒,完全不似一个孩子,我心悸。
她对我说:“爹爹,你与我们去找妈妈。”
我软弱的说:“给我一点时间收拾。”
盼妮问说:“刚才打电话来的是宋榭珊?”
我点点头,鼻子忽然酸起来,为了她,我心甘情愿赴汤蹈火,但对她,我毫无要求,只求要时常知道她的消息,于愿已足。
“她在哪里?”盼妮问。
“不要问太多。”我恳求她,“盼妮,不要问太多。”
“他们说男人最易受骗,爹,她一个人是如何离开纽约的,你有没有想过?她连超级市场都没去过,如何在短短时间内办妥一切手续?”
“我稍后有机会,自然会问她。”我说。
“你真的那么相信她?”盼妮问。
“我相信一切人。”我说。
盼妮叹口气,无可奈何的说:“爹爹,你真的在恋爱。”
我带着两个女儿回香港,岳父派车子来接我们。
我相信瑞芳不会在他面前说坏话,但见到岳父,总是做贼心虚,有几分不自然。
瑞芳不肯见我,这个倔强的小女人,被我伤透了心,再也不肯转弯。
鲍老先生说:“你们有什么理由要离婚?你们十多年来是公认的神仙眷属。”
我低下头。
“出去玩,玩出毛病来了?”他藐着我,“痛脚抓在她手中,小事闹大了,是不是?”
“不是,绝对不是。”我分辩。
“男人都是这样的,”他笑,“我不怪你,可是闹到要离婚,你就不够精明了。”
我不欲作答,我与鲍船王的想法大大不同,他当然不必离婚,他不离婚也可以畅所欲为,因为他是老式中国男人,他自觉有权那么做,他的良心不会困惑他。
而我,我对感情始终还有一份真挚,就是瑞芳不提出离婚,我也决不能一个人踏两只船。
他不服气,“那个女人长得如何?你总有照片?我倒又不相信了,你竟会为她抛弃二十年来建立的完美家庭。”
我打开皮夹子,把照片递过去。
“照片是盼妮拍的。”我说。
老头子轻蔑地扬起照片,眼光才投在上面,马上怔住了,隔良久他才放下照片,背着我开始踱步。
“为了她的美貌?”他问。
“不,她同时还是一个最温柔最体贴的女人。”我说。
“她爱你?”老头子也不置信。
“她没有如此说。”我看着自己双手。
“—句应允也无,你就为她抛妻离子。”
“是。”
“她有那样的魅力?”
我不出声。
鲍老先生叹口气,“如果照片真是她,那也不怪你、但你到底是有家室的人——”
我低下头。
“你再考虑考虑,想想你与瑞芳在一起的好日子,”他说,“到底二十年了,少堂。”
我转过身子,看着长窗外的景色。
“听说这个女子是有夫之妇。”老先生说,“夫家与一个逃亡政客有密切关系,这个政客在统治了他的国家十五年后逃亡,听说他囊括的财产,光是现金,就有二十亿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