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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信子 第20頁

作者︰亦舒

「笑什麼?」我問。

她說︰「我一向以為我們是最理想的一對,沒想到今晚也得上演這—幕。」

「瑞芳,你是威爾斯理的高材生,你不會跟我大吵大鬧,我今天很累。」

「你看,女子無才便是德,念過幾年大學.便有知識的負擔,連吵都不能吵。」

「別那麼講,」我說,「我也很痛苦。」

「你的痛苦是懷疑宋榭珊這個夢的可靠性,與我們沒有關系,你不再愛我們了。」瑞芳的聲音充滿了創傷。

我不出聲。

「少堂,你一直都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怎麼會變得這樣厲害?為了一個不可能達到的夢……少堂,你真的想清楚了?」

「瑞芳,你是最了解我的人,你知道我是一個傻子,我不懂得掩飾,」我忽然嗚咽起來,「我無法壓抑自己的感情,我已經愛上了她。」

瑞芳看著她自己的雙手,「我明白,少堂,你也知道我的脾氣,當你再回頭的時候,我不會在這里等你。」

「瑞芳!」我撲過去。

她擁抱著我,我們兩人痛哭失聲。

盼妮靠在門邊,默默地陪我們流淚。

第二天一早,盼妮替我端早餐進房,她說︰「媽媽走了。」

我問︰「走到什麼地方去?」

「去跟公公。」她坐在我床沿。

我並不想吃東西,昨夜沒有睡好,一閉上眼便看見榭珊,她穿黑色的衣服,混身珠翠,站在家門口等我。我越向前去喚她,她流下淚來,眼淚瞬間化為鮮血。

「爹爹!」

「嘎?」我怔醒。

「媽媽走了,你不去追她回來?」盼妮十分焦急。

「我——」我不知怎麼解釋才好。

盼眯這時候奔進我房間來,她尖叫著︰「我不要上學,我不要上學!」

保姆扯著她,她卻踢打保姆。

我問她,「為什麼不上學?好孩子都得上學。」

她凶霸霸的叫︰「做好孩子有什麼益處?我不上學——他們都不喜歡我,欺侮我,因為我功課不好,老師不讓我在課室說話,責罰我,我憎恨他們。」

我顫驚。

「我要媽媽!」她大哭起來,「我不快樂,我要媽媽,我不上學,他們用石子扔我,他們欺侮我。」

盼妮揮手叫保姆把她抱開。

我抱著頭悔恨交集。

盼妮說︰「爹爹,你怎麼了?」

我嘆一口氣,「自從宋醫生把眯眯治好之後,我沒有見過她的笑臉,她從前是個最溫馴最可愛的孩子。」

盼妮說︰「把媽媽找回來,好不好?」

我說︰「你不會明白,即使把她找回來,我們也不過是有名無實的夫妻,我們不再相愛——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想說︰許多夫妻還不是這麼過了一輩子,但我與你母親忠于自己,我們——」我的聲音低下去。

盼妮說︰「但是宋榭珊——爹,我能明白男人拋妻離子去追求有血有肉的女人、但是宋榭珊——」她懇切的看著我。

我的心一寒,他們都不相信榭珊會為我離開宋家明,為什麼?難道我不值得?他們太小覷了我。

盼妮說︰「爹爹,你跟宋榭珊在一起,真的會有幸福?」

「別說下去了——」

「你想想,」她含淚說,「你其實並不認識她,你連她本人姓什麼都不知道——」

電話鈴響,我取起听筒。

「我是榭珊。」那邊說。

「你在哪里?」我急問。

她說了一個住址。「只有十分必要的時候才通消息。」

我一怔︰「你在——」

她掛上電話。

我放下了心。

我轉頭看著盼妮,緩緩說︰「對不起你們.我無法繼續履行做父親的責任。」

盼妮低下頭,她說︰「宋家的人……爹,你曾經告訴過我,我跟著馬可不會有幸福,因為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但是在我心底下,我仍然愛著馬可,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他,現在你對宋榭珊,也是—樣吧?」

「是。」我茫然說,「宋家的人改變了我們的一生。」

瑞芳到達娘家的第二天,鮑老先生的電話便接到我書房。他的聲音是陌生的、冷靜的。

他問︰「你娶了我女兒十八年,忽然覺得她配不上你了?」

我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帶著兩個女兒到香港來,瑞芳要與你離

婚。我要听听你那面之辭。」

我問︰「瑞芳說過什麼?」

「她沒說什麼,你盡快來,見了面才說。」老先生很不耐煩的掛上電話。

依照平時,我必然馬上趕了過去,我對岳父有一定的尊敬。但是現在,現在我已把榭珊放在第一位。

盼妮先收拾行李,她說︰「我們兩姊妹決定到外公處看媽媽,爹,要不你一個人留在紐約。」

眯眯抬起頭,盯住我,眼光十分怨毒,完全不似一個孩子,我心悸。

她對我說︰「爹爹,你與我們去找媽媽。」

我軟弱的說︰「給我一點時間收拾。」

盼妮問說︰「剛才打電話來的是宋榭珊?」

我點點頭,鼻子忽然酸起來,為了她,我心甘情願赴湯蹈火,但對她,我毫無要求,只求要時常知道她的消息,于願已足。

「她在哪里?」盼妮問。

「不要問太多。」我懇求她,「盼妮,不要問太多。」

「他們說男人最易受騙,爹,她一個人是如何離開紐約的,你有沒有想過?她連超級市場都沒去過,如何在短短時間內辦妥一切手續?」

「我稍後有機會,自然會問她。」我說。

「你真的那麼相信她?」盼妮問。

「我相信一切人。」我說。

盼妮嘆口氣,無可奈何的說︰「爹爹,你真的在戀愛。」

我帶著兩個女兒回香港,岳父派車子來接我們。

我相信瑞芳不會在他面前說壞話,但見到岳父,總是做賊心虛,有幾分不自然。

瑞芳不肯見我,這個倔強的小女人,被我傷透了心,再也不肯轉彎。

鮑老先生說︰「你們有什麼理由要離婚?你們十多年來是公認的神仙眷屬。」

我低下頭。

「出去玩,玩出毛病來了?」他藐著我,「痛腳抓在她手中,小事鬧大了,是不是?」

「不是,絕對不是。」我分辯。

「男人都是這樣的,」他笑,「我不怪你,可是鬧到要離婚,你就不夠精明了。」

我不欲作答,我與鮑船王的想法大大不同,他當然不必離婚,他不離婚也可以暢所欲為,因為他是老式中國男人,他自覺有權那麼做,他的良心不會困惑他。

而我,我對感情始終還有一份真摯,就是瑞芳不提出離婚,我也決不能一個人踏兩只船。

他不服氣,「那個女人長得如何?你總有照片?我倒又不相信了,你竟會為她拋棄二十年來建立的完美家庭。」

我打開皮夾子,把照片遞過去。

「照片是盼妮拍的。」我說。

老頭子輕蔑地揚起照片,眼光才投在上面,馬上怔住了,隔良久他才放下照片,背著我開始踱步。

「為了她的美貌?」他問。

「不,她同時還是一個最溫柔最體貼的女人。」我說。

「她愛你?」老頭子也不置信。

「她沒有如此說。」我看著自己雙手。

「—句應允也無,你就為她拋妻離子。」

「是。」

「她有那樣的魅力?」

我不出聲。

鮑老先生嘆口氣,「如果照片真是她,那也不怪你、但你到底是有家室的人——」

我低下頭。

「你再考慮考慮,想想你與瑞芳在一起的好日子,」他說,「到底二十年了,少堂。」

我轉過身子,看著長窗外的景色。

「听說這個女子是有夫之婦。」老先生說,「夫家與一個逃亡政客有密切關系,這個政客在統治了他的國家十五年後逃亡,听說他囊括的財產,光是現金,就有二十億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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