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宋大军兵临城下时,束手无策的国主惟有躲进禅院念经祈福,他慌张地令刘公公请来小长老。
她来了,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柄主匍匐在她的脚下,“小长老,小长老,请你再次以佛力御敌吧!我佛慈悲,请你救救本主,救救南唐百姓。”
她坐下,手握着金线琵琶,那是国主曾见过的一把琵琶,它本是昭惠皇后生前所用之物。
“这……这把金线琵琶怎么会……怎么会在你手里?”他有些意外,“昭惠皇后病重的时候曾把这把琵琶赠予周家一位亲戚。”
“我名江正,我本该姓周,我本该叫周江正。”
她不再多说话,只是弹奏着昭惠皇后改编后的《霓裳羽衣曲》。
她弹得极快,任何人都能感觉出她对这一曲是异常熟悉。他听着听着不觉跌坐在地上,或许是幻觉,他竟觉得弹奏着琵琶的小长老犹如昭惠皇后再生。
“你……”
曲声猝然而断,未到终了。她小心翼翼地安置好琵琶,抬眼望向他,“李煜,你可想起了什么?”
她直呼他的名字?一向高高在上,被尊为主的李煜赫然惊呆,再看她面上的肃杀之气,他疑惑难解,“你是……”
“我是娥皇姐姐的妹妹,亲妹妹。”
“这……这怎么可能?”他尊为神明的小长老怎么忽然成了女子,还是他已故皇后的亲妹妹?!“这决不可能!”
江正冷笑着褪下外面的僧袍,露出里面鹅黄的裙褂,换上斗笠披风,她慢慢的……慢慢的撕下脸上那道疤痕。
李煜震惊不已,一个人脸上丑陋的疤痕怎么可能被撕去?
“这……”
他定睛望去,少了疤痕的脸庞渐渐清晰起来。她的模样在他的眼中变得生动而具体,他惊讶地发现她分明就是昭惠皇后的翻版——不!她比昭惠皇后更添妖艳之气,若加以装扮,她绝对有让帝王沦为酒色之徒的能力。
他尚未缓过神来,她已步步逼近,直逼得他退无可退。
“你说我佛法无边,李煜,我问你,无边的佛法可以挽回娥皇姐姐的命吗?可以换回小仲宣吗?”
“我……我不懂……你若是娥皇的妹妹,你怎么会……”
“你不懂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我倒很乐于逐一为你解答。”
她端坐在圆凳上,带着款款的微笑,“你知道宋军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攻打南唐?你知道宋军怎么会想起要搭建浮桥以过天堑?你知道宋军怎么就确保浮桥可以让士兵安全过江?”
他不知道。
“明着告诉你吧!是我令樊若水偷偷折回南唐察勘丈量江水江岸各处详情,他曾是工部侍郎,此乃他之所长;是我想出了浮桥之计,年少时我在四处游历中发现夷人擅使浮桥度过各种天险,我设计了浮桥并把详细的图纸给了赵匡胤;是我将你给我的可以出入南唐任何地界,甚至是后宫的令牌交给了樊若水,使得他可以带着这些机密文档返回大宋地界;是我将南唐军事部署和各处将领的详细资料给了卢多逊带走;是我为赵匡胤取江南解决了最大的难题;是我!这一切全出自我手。”
李煜根本无法相信,他视为神明的小长老竟然一手葬送了他的王朝。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做?难道本主对你还不够好吗?”
“还是那个问题,”还是那个一直困扰着江正的问题,“什么可以挽回娥皇姐姐的命?什么可以换回小仲宣?”
李煜渐渐明白了,“你是在为娥皇和仲宣的死向我讨还公道?可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仲宣的死是个意外,至于娥皇……她病了,加之得知仲宣的事,她是一时受不了打击所以才会……”
江正注视着他,她不敢相信到了此时此刻这个男人还在为自己的行为开月兑,“仲宣怎么会死?”
“他……那是意外,他……他跑得太急摔倒了,正好……正好碰到了头……他……”他支支吾吾,完全没办法回忆当时的情况。
“还是让我来说吧!”
第5章(1)
江正实在很乐意为姐夫代劳,替他回忆那段他极力忘记的往事——
“娥皇姐姐病了,当时还只是周家小小姐的女人好心地要代替姐姐照顾仲宣,她以照顾仲宣的名义溜进了自己姐夫的寝宫,就在姐夫和小姨子鬼混的时候,仲宣因为想念母亲趁着夜色避开宫人偷偷跑了出去,他摔倒了,碰伤了头,然……他只是受了点伤而已。
“可姐夫和小姨子为了方便偷情,勒令宫女、太监们守住寝宫大门,不准随意走动,没有人发现仲宣受伤。可怜的仲宣捱着痛在寒冷的夜风中躺在地上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被人发现。他被病痛折磨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摆月兑了这丑陋的人世。他不是因意外猝死,他是在受伤后又感染了风寒才慢慢死去的——我说得对吗,姐夫?”
她知道一切,仿佛亲身经历过当年的所有。因为她的描述,那种锥心的痛重上李煜的心头,他几乎不敢相信他从那场灾难中走过来了,而他从来不打算去回忆,更不想再走进那段往事里。
“你……你怎么会知道?你不可能知道的,这世上除了我和小周后没有第三个人……”
“我知道,因为她也知道。”
李煜很快便明白了她口中的“她”指的是谁,他无法相信,他根本不敢相信,“你……你在撒谎,她不可能知道,娥皇她……她绝不可能知道。”
“不,她知道。”她很肯定地望着他点了点头,彻底打消了他的妄想。
李煜被彻底地打败了,“她知道?娥皇知道我和她妹妹间的事,知道仲宣是怎么夭折的,也就是说……”
“她是被你和那个女人气死的。”
最后一击让李煜彻底陷入生不如死,跌坐在地上,他的口中只剩下出的气了。
偏在此时江正从袖中模出几张泛黄的纸来逐一念道——
“樱花落尽阶前月,象床愁倚薰笼。远似去年今日,恨还同。双鬟不整云憔悴,泪沾红抹胸。何处相思苦,纱窗醉梦中——这是你为姐姐做的《谢新恩》。
“云一涡,玉一梭,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这是你为姐姐做的《长相思》。”
李煜傻愣愣地看着她,这些词都是他在每年祭奠娥皇的时候,写下来托小长老焚祭的,她没有烧?她都留了下来?她并打算让娥皇知道他的愧疚与深沉的爱意?
“不止是这些,我还保留了这个——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划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这是你亲手写下的与那个女人的偷情艳词《菩萨蛮》,你很奇怪你亲手所书的这首词怎么会落到我的手里吧?今天是大揭密的一天,我乐于在今天告知你详情——这是姐姐给我的,是姐姐亲手交给我的。当你们瞒着她仲宣夭折的消息时,是我告诉了她真相,可当我说了那一切之后,她却从枕头下面模出了这张纸,并告诉我,她早就觉察到了,只是不敢相信她那样深爱的男人会和自己的小妹妹搞到了一块。”
深呼吸,说出这一切不仅是对李煜,对她自己也是种考验。
“我只是后悔不该告诉她仲宣的事,她早已因你们的丑事而不堪重负。仲宣的事是对她最后的一击,她彻底地倒下了。”
她的话也让李煜彻底倒下了,虚弱地如同一滩烂泥,完全扶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