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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夫子 第17页

作者:于佳

他一直就觉得奇怪,身为八爷的表妹,也算是大家的小姐了,为何却处处替四爷谋划?

她的故事其实很平淡——

“八爷骗了你,他并不是近日我二叔向他问安,提及将我收入家谱时才知道我这个表妹的存在。当年我母亲病重,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我曾想过要投靠八爷。那时我觉着,身为皇子,财势之大约莫可以通天,收留我和母亲两个人,应该没什么吧!

“我带着病重的母亲来到廉亲王府,八爷也确是收下了我们娘儿俩在府里,我开始以为我们的日子终于好过了,王府里的有名有品的大夫一定能治好我娘的病。

“谁料,八爷将我们放在府里个把月的日子才来见我们。他不知道从哪里了解到阿翁是四爷府上的包衣,他要我借着这重身份去为他打探四爷的情况。条件是,他会请人为我母亲瞧病,我答应了,借着阿翁包衣的身份进了四爷府当近身奴婢。你猜,我娘后来怎么了?”

她没有告诉他故事的结局,他不知道她那位身在廉亲王府的娘亲最终怎么了。她让他去猜,他却不敢往下想。

他知道,一旦猜出了结局,就是他该做出抉择的时刻了。

疲惫,从未有过的疲惫席卷全身,何焯倒在书案前,累得连提起手指头都困难。那些逍遥自在的岁月哪里去了?他当真不适合在朝为官吗?

一连几日,他都心不在焉,完全被何夫子丢下来的那个问题给拴住了手脚。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怕什么来什么,他尽可能避免与廉亲王单独碰面,可偏偏廉亲王就单独找上他了。

“先生,这几日似有些心绪不宁啊!”

被廉亲王单独邀至书房,何焯却一点也不感到荣幸,他躲还来不及呢!“近来宿疾犯了,身子不快,遂人也倦怠了些。八爷有何事吩咐?您派人来跟我说一声便是,哪敢劳您亲临。”

八爷面色凝重,看上去比他还担心他的身体,“先生身体不适?我吩咐管事的请宫里头的大夫给先生好生看看。”

何焯忙道:“不敢劳烦八爷,宿疾了,时不时便发作,不碍的。”他哪值得八爷费此工夫?上回八爷屈尊降贵要与他连亲,紧接着他就被下了大狱。八爷此人,无论是否真如何夫子所言,到底还是远离些为妙。

八爷见寒暄得差不多了,索性道明心思:“近日,皇阿玛召满汉文武大臣,令众人于诸阿哥中择立一人为新太子。皇阿玛明示:‘于诸阿哥中,众议谁属,朕即从之’。”

何焯听着,并不接话。

八爷只好一句话说到白:“胤鶴不才,得佟柄维佟中堂、马齐马中堂、股肱之臣阿灵阿、鄂伦岱、揆叙、王鸿绪等朝中重臣赏识,这些重臣愿联名保奏我为储君。然这联名的折子还得有个得力的人起草才是,先生你看……”

这是要他来起草这份联名保举的折子啊?

何焯沉吟良久,在冷汗布满额头的时候终于冲八爷开了口:“微臣以为,此事不妥。”

八爷一怔,万想不到何焯竟会拒绝此事。他自问待何焯不薄,恩遇有嘉,为何当此关头,明明是辅佐他的好时机,他竟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

“先生何出此言?”

何焯深吸口气,转言道:“八爷待何焯恩重如山,何焯并非不知那感恩之人。然我以为,这联名保奏的折子是万万写不得。”

他逐一分析——

“近来康熙爷身染小恙,时常回忆往事,每每流涕伤怀。前几日他又召见了已废的二阿哥胤秖。就此可见父子之情犹在,听随侍的太监说,圣上跟二阿哥唏嘘之间常回忆从前。在此期间,圣上对废太子胤秖多加询顾,常有召见,与臣下的言谈中也不时流露出欲复重立之意。

“我不敢轻易揣摩圣意,但恰在此时圣上要诸臣推举,联系前后可见,圣上那是有所示下的,他是在等着满朝文武了然其心啊!圣上心意如何——八爷您觉得呢?此其一也。

“其二,圣上对结党之事最为反感,也最为敏感。这么多人联名保奏,这在圣上看来叫什么?结党营私!要往重了说,这是在动摇社稷,威胁皇权。圣上难保不以为众臣联名保奏,对他是种胁迫。

“其三,在朝中重臣中,有如此许多的人推举八爷您。而他们的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合起来八爷的势力该有多大?这不仅叫当今圣上害怕,怕是其他几位阿哥也会联合起来反对八爷。您这是明摆着彰显自己的实力,叫别人去除您的羽翼啊!

“有此三点摆在眼前,我以为,联名保奏实乃不智之举。”

八爷沉默地在屋里踱着步子,何焯反倒松了口气。他相信只要八爷权衡再三,定会收回这道愚蠢的决定。

烛火摇曳,突然松懈下来的何焯觉得京城中的一切都不值得他留恋。他开始思念,想念那个一身油污,满脸泥土的印书女,他甚至看到她撩起门帘请他进屋的身影。

除了她,一切皆无可恋。

走吧!他告诉自己,听她的话,放弃曾极力争取的所有,什么权势地位、名望财势?都敌不过她回眸的一瞬。

只要他离开京城,他们或许还有在一起的可能——只是用想的,他的脸上便溢满笑容,然那笑被一双无形的手硬生生地从脸上扒了下来。

“先生所虑有理,然君无戏言,皇阿玛已经说了——‘众议谁属,朕即从之’,既然众议如此,料想皇阿玛也不好推委。”他这个储君是当定了。

何焯摇头叹道:“若这是一场政治陷阱呢?若圣上借此机会想了解各位阿哥在朝的势力呢?若圣上利用此次推举纠察谋夺皇位之人呢?”

八爷向来睿智,何焯不懂,为何会在这等大事上犯糊涂?

他哪里知道,多年来的夺嫡之争已让诸位皇子,包括向来睿智的爱新觉罗·胤鶴蒙了心门。登上大宝是他所有智慧的终结点,好不容易等到这样可以板上钉钉的机会,他已顾不上其他了。

第7章(2)

何焯了解八爷的性情,他平日里看起来温文儒雅凡事好商量的样子,可一旦认定了一件事,是绝对不会轻易反悔的。

见八爷已然打定主意,他该劝也劝过了,作为一个臣子,该尽的责任也尽到了。他无意再随波逐流,“微臣不才,不堪为八爷所用。”

他是打定主意不帮八爷写这份折子。

八爷沉吟良久,满眼含笑道:“原本我还觉得府里其他几位先生也可以起草这份折子,经先生这么一分析,我现在倒认为这折子非先生起草不可。

他的理由很是简单:“如你所言,皇阿玛对此次保荐储君一事定是用心用计,那我更需要一个中立之人替我起草这份折子。你有三个理由,我也有三个原由非你不可。其一,你身份特殊,虽位居重中之地,却无实权;在朝中你也算无门无户,无关党派之争,李光地虽是你的恩师,可你与他关系平常,并不过分热衷,此为二也;其三,上次你举办集会一事,由四爷为其开月兑,你从大狱里出来还能官复原职。你虽是我府里的,却得四爷相助,皇阿玛定觉得你在诸位皇子中无偏无向,意愿最为中肯。加之,你任职南书房,深得皇阿玛喜爱——由此可见,没有比你更适合起草这份折子的人选了。”

两个男人对峙,他们的身影在地上拉出长长的黑影,映得月色都黯淡无光。

久久的沉默在何焯的开口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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