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低头扯着锦被,喃喃问道:“胡顺官呢?我醒来也有几天了,怎么没见着他?”
“别提那个臭男人了,平日里看着对你还不错。没想到你病得这么重,他竟然把你丢在这里,自己跑出去享乐了。”
说起胡顺官,酣丫头就满脸愤愤,“你知道吗?你病了这么久,他居然放着你不管,跟左宗棠做起了买卖。说什么越乱的地方就越能赚到钱,左宗棠将杭州城的战后重建交给了他,他在这杭州城的生意又做起来了,还开了一家药店,取名为胡庆馀堂。眼看着生意一天天好了,他的心也一天天大了。前两日,他居然一气弄了十二个美妾养在院里,你听听!你听听这西边的院子还真是莺莺燕燕一路歌声不断呢!”
自阿四醒来就觉得这耳朵边上全是女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再没想到竟是胡顺官弄了这么些美妾养在院里,还紧邻着她而居。
“这可真是关键时刻瞧人心啊!”酣丫头掰着手指头拿两个男人做比较,“宏亲王那么尊贵的一个人整日寸步不离守在这里,一会儿招呼御医为你诊脉,一会儿命人弄药炖补,一会儿又想法子弄些好玩的东西逗你高兴。可他胡顺官呢?除了做生意就是进西院跟那帮莺莺燕燕谈笑风生,怕是都忘了你还病在这里呢!”
阿四听着,却也只是听着。不生气不皱眉,像没事人似的靠在床边想着她的心事。
有时候她就是这样让人读不懂,酣丫头推推她,凑到耳边问去:“阿四,你一点也不喜欢胡顺官吗?”
“喜欢啊!”她答得是酣丫头意料之外的干脆。好歹人家也是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女性,感情之事没什么不可告人。
喜欢就是喜欢,她认了。
“那你知道他一下子弄了十二个美妾进屋,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女子的吃醋、嫉妒总归要有一点吧!除非她压根不爱那个男人。
阿四但笑不语,喜欢不喜欢一个人,可以用简单的两个字或三个字说清楚,可是对一个人的感觉却是言语无法表白的。
她虽昏迷了许久,可意识仍模糊地清醒着,偶尔她会疲惫地睁开眼看看身边陪着她、念着她的人。那段时间她听到最多的就是那个草根男人的声音,他的担心、他的寂寞、他的关切,还有他的爱,全都从他的独白进了她的耳根。
她听得真切。
自她醒来后,他却一改她病时的作为,消失得无影无踪。反倒是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跟她说,宏亲王对她如何如何,宏亲王为她做了什么什么。
这当中……必有联系。
又过月余,四位白胡子御医在显示了各自的医术神通之后,全都神清气爽地回了京城。阿四已经可以下地了,虽是虚弱,精神倒还好,没事的时候就坐在园子里听着西边院里的莺莺燕燕们的欢声笑语。
她虽足不出户,却也听说了很多事——
赚钱之余,胡顺官与那十二位美妾日日寻欢,还在府中添了许多年轻貌美的丫鬟。其中妾艳灵美丽可人、聪明伶俐、见识广博,最受胡顺官宠爱。
胡顺官每有应酬便携艳灵同去,商场上的朋友猜测胡顺官怕有娶她为妻的意思。
阿四只是不声不响地听着,他仍是不来探望她。倒是宏亲王一天几趟地往她院里跑,目的只有一个:劝她跟他回京城,好生调养身子,方能痊愈。
这一日,宏亲王又来了。
“阿四,西太后差人催我回京。御医留下的药也吃得差不多了,我若回京城遣人来送药倒也行,只是……”
“日后还要烦劳你多照顾。”
“呃?”
宏亲王一头雾水,烦劳他照顾?这是什么话?
“我若随你回京城,这人生地不熟的,不得请亲王多加关照嘛!”
阿四巧笑倩兮,看在宏亲王眼里立刻像喝了两瓶红酒似的,晕乎乎,“好好好,我们何时起程?”
“待我向杭州城的熟人道了别,咱们便启程吧!”她似已无所留恋。
她即使不指名道姓,宏亲王也知道她要道别的人是谁。阿四此举正合他意,宏亲王两只手背在身后,右手玩弄着左手腕上的紫檀香珠。
一切尽在他的掌握。
站在西院门口,阿四静静地向里探望了许久,却不曾踏进一步。
踏出一步不难,可若想收回却难如登天。
她沉静良久,不期然一朵艳丽的花飘然而来,“这位可是阿四小姐?”
一身艳红的裙褂,头插金丝镂钗,人未近前先开笑。阿四凭直觉猜测道:“你是艳灵夫人?”
“奴家正是艳灵,阿四小姐里边请,爷等你老半天了。”也不管亲疏远近,也不管人家是否情愿,艳灵拉着阿四的手便往里头走。
阿四在心中轻叹: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她倒是帮她做了决定,她终于要见胡顺官了。
胡顺官在偏厅坐着,左右几个小妾伺候在旁。见她来了,他未起身,只是招招手,遣退了身边的佳人。
“坐。”他邀她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她倒也不客气,一股脑坐了下来,遥望着几位小妾离去的方向。
不仅是男人喜欢美女,女子有时也可以欣赏美人——阿四也是喜欢看美人的。
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胡顺官这几位小妾正是如此。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好,看不出眼前这位胡东家的审美喜好。
这便怪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有些女子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受了伤,她爱上第二个、第三个男人依然逃不了痛彻心扉的下场。不能感叹自己倒霉,而是这女子偏爱的始终是一种类型的男人。
谁说摔倒了爬起来,下回便不会跌在这槛上,在爱情的道路上,人们总是摔在那弯坑里。
这是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爱情理论,胡顺官这样早该做古的清朝男人显然不懂。可阿四懂,阿四懂得这个爱情理论,便搞不懂胡顺官的心了。
“你这么多年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一下子招了十二位妾进府里,还真是好兴致啊!”她的语气没有嫉妒,没有愤怒,更多的是调侃。
胡顺官倒也爽快,抖着脚尖笑道:“之前穷了那么些年,这好不容易混得有点人样,一场战祸差点夺去了我辛苦打拼下来的江山。经过这么一场折腾,我算是想开了。人活着为了什么?不就图个吃喝玩乐嘛!我一个人孤独了这么些年,现在家里进了这么些美人。我每天什么也不干,只单单这么看在眼里也是好的。而且,你身于富贵之家,应该知道——女人有时候是男人的脸面。”
是的,她知道。百年后的男人如此,百年前的大清男人亦然。
但凡成功男人都得有多房妻妾,不是为了纵欲,而是为了面子。像他这样出身低微的草根尤其讲究面子,一口气娶个十几二十房妻妾也在情理之中。
她点点头,表示了解。
很好!胡顺官在心里暗叹,她的反应很好。他本还担心她见到他左拥右抱会发狂发疯,不都说怒伤身嘛!她身子尚未痊愈,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了。幸好幸好!她连情绪的波动都不曾有……
可为什么她如此平静的反应竟让他有了发狂发疯的冲动?
胡顺官努力克制情绪,不再说话。
他不开口,她也懒得动嘴皮子,两个人就这么干坐着。像两只等待着谁先动手的猫,对峙良久。片刻后艳灵端了东西进来,看见他们尴尬地坐在那里,忙不迭地找着话说:“爷,您真是的,阿四小姐是客人,您怎么能让她就这么坐着呢!也怪奴家,去取这几瓶洋人的酒,竟取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