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公事上帮不了你,除了平日里对你照顾有加,也做不得什么了。”为人妻,这是本分,她如此以为。
她爱他,敬他,于是掏出心来对他。轻叹了口气,她心里也有着自己的遗憾,“其实我多希望自己能再聪慧点,能在大事上多帮着你一分,为你出出力,让你也能少操点心,得空歇歇。”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真的。”
他们的体温通过一双交叠的手传到彼此的身上,心事也随之交汇到一处。
采菊一再逃避的心事终于有了面对的勇气,“要是当日你娶了阿四小姐,她或许能帮你想出对抗太平军的办法。”
王有龄眼神闪烁,吞吞吐吐道:“你怎么会提起阿四小姐?”
“我知道你欣赏她,喜欢她——她是那么灵巧的一位姑娘,若我是男人,定也会中意她。”因为他那句“娶到你是我这辈子的福气”,采菊方才有了坦然说起阿四的勇气……
她曾不止一次地看到他握着那仅剩一只的洋酒杯发愣,她记得那是阿四祝贺他们成亲所送的礼物。
酒杯本是一对,被她不小心砸碎了一只,他为此头一回冲她发了火。
有一回,他收到一瓶洋人喝的红酒,端详着那瓶酒许久,她以为他想尝尝味道,便叫来下人开了那瓶酒,为此他遣了那下人回乡——那是他头一回管后院的事。
她曾无意中在他面前提起漕帮那位具有传奇色彩的大管家,她佩服阿四小姐比男人还强的才干和气魄。话落了音,她蓦然回首竟发现身边状似不经意听她说话的丈夫,眼神里竟透着微亮的光芒。
自这以后,她开始有意识地在他面前时不时地提起“阿四”这两个字,有时她只是提到“四”,他的神色都不对劲——今天初四、新来的小厮叫小四、管老爷送了四担酒来……
本是为了试探他的情绪,几回合试下来,竟惹了她自己满心的不高兴。
采菊开始避免提起“阿四”这个人,避免提及和“四”有关的一切。
家里那个叫“小四”的小厮被她改了名,让他负责外院的事;每到初四、十四、二十四,她绝口不提这是什么日子;但凡跟“四”有关的东西,她都默默放到心里不吱声。
渐渐地,阿四成了这个家的禁忌。
其实,王有龄早已有所察觉。只是他不便提及,她又好似什么事也没有,他便更加无法说出口。
到了如今这个节骨眼,他们夫妻间还有什么不能说,不便说的。
“采菊,其实我对阿四……”
第十二章采菊夫人(2)
她手中的帕子掩住了他的口,“我们是夫妻啊,夫妻间没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可有些话不必说——我懂。也许我不如阿四小姐聪慧可人,但我懂你的心,我知你的冷热——这些我绝不比阿四小姐差,我绝不比这世上任何一个女人差。”
一个女人,就算再笨再愚,可一旦面对所爱的男人,便成了这世上最强最无敌的女子。
因爱无敌。
拍拍王有龄的手背,她的微笑是这世上至柔至刚的武器,“咱们夫妻的事,以后还有日子说。倒是这杭州城,何日援兵才至啊?”
眼看着每天报上来的士兵人数递减,若援兵再不至,杭州城必然难保。
“我再给曾国藩曾大人写信,要他务必派兵增援。”
王有龄从书桌上寻模起来,这家里的东西向来是她管着,他哪里清楚。采菊探身问道:“你找什么呢?”
“刀!我要写血书。”以示杭州城危在旦夕。
采菊双手背在身后模到屏风边,眉头一紧,她伸出手血已滴在他面前,“用我的血写吧!”
“采菊,采菊你这是……”他望着一颗颗鲜红的血珠子从她的指尖滚落而下,胸口有个什么东西揪到了一处。
“你的手还要给那些大人、大老爷写书信,你的手还要救这城里的百姓,割破了可怎么做事啊!我的手竟做些粗活,割了没两天便好了,你快用我的血写吧!写吧!若血干了,我就白挨这一刀了。”
王有龄眼含热泪,以血润笔,疾书而下。
那血写在纸上,却滴进了他的心里——他王有龄发誓绝不让采菊的血白流,决不!
两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趁着星夜,众人睡得正熟的时辰悄悄下了船,走在林荫小道上。这一路顺利得超乎阿四的想象,眼见着穿越这片林子就能进入杭州城中,她反倒越发的紧张起来。
想着太平军就在树林另外一头,安全起见,她们谁也没有说话,隐匿在漆黑的夜色中一步步并肩走来。
胜利就在眼前,却不想中途出了岔子——
林间晃晃悠悠走来几个醉汉,一个个五大三粗成群结队地向着她们而来,“我们哥几个跟了你们好久了,这深更半夜的不在家里好生呆着,跑出来做什么?你们肯定是长毛子派来的奸细,肯定是!”
那些人说着说着便凑了上来,抓住阿四的衣裳便要拖她出来。酣丫头二话不说,提着她的花拳绣腿便跟这帮人干了起来。
来的人虽多,但都是些粗汉子,拳头重却不懂什么武功,加之酒喝多了,连走路都在晃荡,更何况是对打了。酣丫头没花多少工夫,便把他们一个个揍趴在地上。
她还要给他们些教训,阿四却拉住了她,“咱们赶紧走,发出这么大的动静,万一惊了附近的太平军,可就前功尽弃了。”
酣丫头觉得有理,扔下那帮不知死活的家伙转身便走,却不想其中有两个人还不肯息事宁人,挣扎着起来竟捡了地上的树枝做棍子,冲着酣丫头的脑袋就挥了下来。
夜色正浓,酣丫头身后哪长了眼睛,眼看就要挨打。走在她身后半步的阿四突觉一阵怪风四起,猛地回头大声叫起来:“酣丫头,小心——”
多年练出的一副好身手,酣丫头直觉飞腿踹了出去,正好踹向跑在前头手握树枝的那人,借力打力,借人踹人,那两个倒霉的家伙被她一脚踹出了一丈开外,再不敢来找她生事了。
黑暗中看不甚清,待打退了那两个人,阿四赶忙凑上前检视酣丫头的状况,“你还好吧,酣丫头?有没有觉得哪里痛?”
酣丫头也不说话,只是望着她笑。借着月色,阿四只看到树桠洒在她脸上的影子。听不到她的回答,她更是急了。
“酣丫头!酣丫头——”
“你这样大声地叫会把太平军招来的。”酣丫头一手捂住她的嘴。
靶受着她手心里的滚烫,阿四心才略定了些,“我刚才问你那么些话,你都不吭声,吓死我了。”
“我就想听你再叫我几声。”她傻傻地笑着,“阿四,你终于不再称呼我‘小姐’了。”
还好意思笑?阿四狠狠瞪着她,“就为了听我叫你‘酣丫头’,你才故意不吱声,要我担心?”
“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为了过去的岁月,她因为言有意迁怒她的事而生气。
阿四翻了一记白眼,她哪有那么小气?现在不是扯闲篇的时候,在猫头鹰的叫声中,她抓紧了酣丫头的手,“咱们还是赶紧赶去巡抚衙门吧!我的感觉不好……”
“听口音这些人是杭州城里的,他们既然还有闲心闲钱喝酒,杭州城中的状况应该比我们想象中要好。”
阿四可不敢这么乐观,“你没注意到吗?那些人的腰间都别着砍刀、斧子之类的,一看就是打家劫舍的恶人。王有龄向来对治下管理甚严,他在湖州任上的作为有目共睹。如今正是战乱时分,这些人一个个身强体壮,没有被派去守城,竟出来打家劫舍,这只有一种可能——王有龄已经没能力管住城中兴风作浪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