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吧!“可是,你娘为什么要休掉你爹?”
他的问题还真多暧!大概是今晚真的累了吧!她竟然懒得逃避他的问题,闷在心中的纠结倾巢而出,“那年越族遭遇洪水,朝廷不但不发放赈灾粮,还想借此机会彻底击垮越族。娘在大堤上监守了二十多天。那段时间弟弟因为在洪水中泡了太久,生病受寒。爹抱着他去找娘,可是娘为了赈灾无法照顾弟弟。结果没多久,弟弟就病死了。娘甚至没能回来见弟弟最后一面,也没能亲手埋葬弟弟。”
那是娘的遗憾,到死都无法弥补的遗憾。虽然族人摆月兑了那场洪涝灾害,但弟弟却没能避过死神的追捕。
“爹埋葬了弟弟以后,冲到宗庙内抓住娘大吵了一顿。”
她永远记得爹说娘根本不配为人妻、为人母,甚至不配拥有完整的家。娘试图用族长的威严制止爹的激动,但事与愿违。当长老出面指责爹不守夫道,要对他处以极刑的时候,娘站了出来,只说了一句:“不用那么麻烦,我直接休了他就好。”
年幼的离歌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当时她不明白,现在想来娘是真的不想爹再受到伤害,所以才会出此招数。爹的命是保住了,但他再也不能跨入离宫,更不能见她这个惟一的女儿。
身为夫权当道的平芜能够理解忘老头失去儿子时的愤怒,他却不能理解离歌为何那么恨自己的父亲,“那是他跟你娘之间的矛盾,如今你娘已逝,为什么你不认他这个亲爹?”
“爹?他害死了我娘,他不配做我爹。”离歌心中顿时愤怒,“他离开离宫后,娘每天活在忧郁中。白天她强打着精神做好族长的身份,夜晚回来她就坐在窗下吟着那首《凤求凰》。”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祭佳人兮,不在这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那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原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这沦亡。
爹做到了,他真的让娘为他沦亡。“我爹和你一样是汉人。”离歌的话让平芜吃了一惊,她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屏住呼吸。
“我爹……我爹是朝廷赐婚给我娘——也就是第二十二代越族族长。目的……你应该很清楚吧!”
柄与国之间的赐婚称之为和亲,族与族之间政治上的联姻又称之为什么呢?
“他们是朝廷控制越族的工具,娘明知道如此还是爱上了爹。她从那首《凤求凰》开始爱上爹,可最终却只能念着《白头吟》,永远得不到白首的那一天。”
劳累加上心理失落,娘没多久就病倒了。临去前她没有别的愿望,只是想再见被休掉的丈夫一眼。
“我去求那个人,我替娘去求他。可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我永不踏进离宫,这是我的誓言,也是我的决定。
“他没有来,无论我怎么求他,他始终抱着他所谓的男人自尊不愿踏进离宫,他甚至不相信向来精力充沛的娘快……快不行了。”离歌的目光呆滞地盯在回廊的另一端,她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那个扒着爹的裤腿不断哀求的小女孩。
“当我独自回到离宫的时候,娘正在拼尽全力往门外移。她甚至比我更早一步猜出爹的自尊不允许他再走进离宫,所以娘要爬出去见他——她失败了,离红色的大门还有三步远,她却再也走不动。她说,这是越族先神的旨意,命中注定她要和所有的祖先一样死在离宫,哪里也去不了,什么也拥有不了。”
娘在她的怀中合上眼,她在人世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竟然带着负气的味道:
不能为男人所左右心情,否则你永远做不了最成功的族长。
她记住了,所以她不允许自己爱上任何人,包括他。只是,一幅《凤求凰》占领了她全部的心神。
爱,不容易;不爱,更难。
那一夜在他们彼此的心中游走,留下的痕迹却无法磨灭。有好几次,平芜想提及忘老头的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们好不容易才能像现在这样和平相处,他不想破坏两人之间来之不易的和谐,从来都不想。
只是,有些问题似乎不是想与不想就能决定的。
“爷!”阿呆像个小贼似的游荡到平芜周边,瞄了又瞄当确定越离歌不在身边,他这才凑到爷的耳边嘀咕起来:“有个自称忘老头的人想见你。”
“他想见我?”纳闷很快被好奇所取代,平芜撩起衣襟大步向离宫外面走去。找了又找,终于找到了躲在树阴下的忘老头,“你找我?”
忘老头谨慎的眼神游走在离宫附近,许久方才开口道:“你……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再怎么说,他也是离歌的爹,认真算起来还是他未来的泰山大人,他没理由拒绝,“需要我做些什么,你尽避说。”
忘老头从兜里掏出一卷泛黄的字画塞到平芜的手边,“我需要钱,可当铺的掌柜说这幅字连一两银子都不值,那点儿钱实在不够给阿毛看病的。你帮我看看……看看能不能跟掌柜多讨一两银子。”
平芜展开长卷,只见上面是用隶书镌写的书法作品。老实说,这些年他的心神都用在做学问上头了,对什么书画作品真不太了解。仔细瞧瞧,这上面写着的好像是……
“《凤求凰》!”是了,就是,《凤求凰》。再看落款,分明有“司马”二字,这莫非是司马相如的真迹?
“伯父,你从哪里弄到的这幅字?”他需要确认,如果这幅字真的出自司马相如之手,何止一两银子,分明是千金难求。
看平芜紧张的样子,忘老头自己也跟着慌了起来,“它原本在我家书房内悬挂。大约是看惯了,怕自己一时适应不了,所以我当年来越族的时候从家中带过来了。后来我将它送给了……送给了离歌的娘,在我被赶出离宫的时候,她将这幅字还给了我——有什么不对吗?”
能保有这样的字画,更能接受朝廷的赐婚——“伯父,你家原是……”
忘老头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瞒你说,我家原是富可敌国的大商人。正是因为风头太劲,先帝才下赐婚令,名为提升我家的声望,实则借此机会削弱本家的势力。要知道,这种联姻所费的金银根本难以胜数。”
那些话不提也罢,他从最初的厌烦,到渐渐爱上身为族长的妻子,直至被休独居,那漫长的过程和其中的辛酸根本无法言表。
“为什么不回老家呢?我是说,您在被休之后为什么不回原来的家呢?”在老家,想要保住男人的尊严至少不成问题。
忘老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那两扇红漆大门,他涣散的眼中似乎看到他所爱的人正朝他款款走来,仿佛从未离开。
他为什么没有离开,答案都写在他的眼神里。只因为一时间男人的尊严放不下,而错失一生的情缘,这种悲剧平芜提醒自己绝不再犯。
“伯父,这幅字能不能让我拿回去研究研究。”
当然可以,只是……“我急等着拿它换二两银子给阿毛看病,他烧得厉害,恐怕不能再拖了。”
“阿毛?”什么东西?
忘老头忘了平芜并不认识他担心的那个孩子,“他是邻居家的小孩,他们一家人是躲避灾荒迁进越州的外族人,按照越族的规定外族人只能住在水土平庸的山腰上,无法得到越族人的帮助。阿毛从三天前开始发烧,我们凑了钱请来了大夫,可是抓药需要二两银子,我和他爹妈凑了又凑,也凑不出。我想反正这幅字现在放在我身边也是无用,索性卖掉给阿毛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