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了我来这里的原因。”她松开手,破碎的瓷片掉落在了地上。
那清脆的声音引起了闲却的注意,“你的手……”
她不在意地用伤痕累累的手从怀中掏出了百兽尾,顺势递到他面前,“将百兽尾系在腰间有驱魔庇佑的功能,你每次都说穿朝服不好戴这个,下次出门穿便服的时候再说。今天你是穿便服赴宴,我就把这个给你送来了。你喜不喜欢没关系,戴不戴也无所谓,我只是不想再把它留在身边了。你就当发发善心帮我拿着它,要留要丢随你便。”
她的手攥着百兽尾,血从掌心里流出来,一瞬间染红了那条用百种野兽尾巴上的毛串成的百兽尾。闲却慢慢地伸出手,接过那条在温热中散发着血腥味的百兽尾。
空着的双手,空着的心。她冲他随意地笑了笑,当做道别,这次转身她真的不会再回头了。
握着血红的百兽尾,向闲却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他的庇佑不是别的,正是她!
“哈哈哈!炳哈哈哈——纳妾?纳妾的事日后再说……不急!急什么急?赵大人的妹子那么漂亮难道还愁嫁不到好人家?”向闲却握着酒壶猛给自己灌酒,大有不醉不归的意思。
陪酒的大人看他喝得实在有些不像样了,赶紧劝了起来:“向大人喝多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高兴!我今天高兴啊!”闲却步伐颠倒,舌头都硬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高兴,我真的是太高兴了!喝喝!大家喝啊!”
其中有大人实在看不过去了,遂找了跟着闲却的小厮将他扶进了轿中,吩咐了几句这就将他送回府里。
坐在轿中,看着熟悉的街景,闲却的酒醒了一半。他清楚地记得,第一次遇到归来就是在这个地方。想到归来,他的眼中荡着几许迷惘。
想必这个时候归来正在家里生气吧!她生什么气?该生气的人是他才对啊!堂堂礼部尚书兼太子太傅的向大人在与官场朋友喝酒的时候,夫人竟踢开屏风闯了进来,不仅把官老爷们吓了一大跳,还教训了一位官小姐,临了还硬逼着夫君回家。这话要是传出去,人家会怎么想向家的门风,会怎么想他的持家之道,又会怎么想她这个妒妇?这样下去他还要不要当这个官,持这个家,做这个人?
他该生气,不是吗?她不懂什么三从四德,她违反了妇德、女训,她触犯了向家家规,她连“七出”的罪都担上了。回家后他该大声地呵斥她,指责她,教训她,甚至该休了她,不是吗?可是……可是他为什么一点骂她的念头都没有?
在外面装装男子汉大丈夫的样子也就罢了,在人前耍耍夫君官老爷的架子也就算了,心里头他骗不了自己。他想见到她,好想见她。他根本不可能休了她,即便她犯下再大的过错,他也不能赶走她。
她不知道,若是她离开他或许会过得很好,可是没有了她,他就是溺水的亡魂,一刻也得不到安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根本不可能纳妾,习惯了让归来睡在他的怀中,没有了她的芬芳,他会噩梦连连。这就是为什么成亲之后他从不睡书房的原因,这叫他如何纳妾、收房?
捏着手里的百兽尾,他再度回想起她离开时的表情,总觉得那其中有着几许决绝的意味。是什么意思呢?目光不经意间瞧见了百兽尾上的血红,他的神思更加苦恼。
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她手上的伤上了药没有?对伤口她总是不甚在意,上次被刺口的茶盏伤了脸颊,她竟然随便用布擦擦就完事。那伤口过了好几天都没好,气得他把跟着她的丫环通通骂了一顿。他不是这么小家子气的主人,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只要是她的事,他就根本平静不下来,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气宇和风度。
他害怕失去她!攥紧手中的百兽尾,他攥着自己的心痛——
遍来,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常常会半夜醒来,看见你正抱着我熟睡的面容,我这才安下心来。我要你有所改变就是害怕你的不羁,你的张狂总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的话柄,变成将你从我身边赶走的理由。我的用心,你到底明不明白?
好吧!今晚就让我放下夫君的架子,放下所谓的家规和男人的尊严,我要敞开心扉和你好好谈一谈。我要让你明白你对我有多重要,我要向你保证我不会纳妾,更不会休了你。就你……就你和我两个人生活在闲来阁,它是我为你起的名字——闲却、归来——我们的“闲来阁”,我怎能容得下他人入住?
带着这样的心情,闲却慢慢走进了闲来阁,丫环早已亮起了灯火。喝下一碗解酒汤,他摆着主人的身份故作随意地问道:“夫人呢?”
“夫人回来以后就一直待在房里,连晚饭也没出来吃呢!”
“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谴走了下人,闲却独自走到内室,停在门边,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手轻叩了叩房门,他轻声喊道,“归来,你在里面对吗?我……我想跟你说几句话,要是你觉得隔着门说更好,那我就站在外面说了。”
低下头看了一眼手里攥着的沾了血的百兽尾,闲却这才开口:“我事先并不知道赵大人会带他的妹妹赴宴,要是知道我根本不会去。我也没有要纳她为妾的意思,如果你不从屏风后面出来,或者说如果你今天根本没有跟去,我也会将这件事处理好的……我……我不是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为了送百兽尾才跟我到了鸿福楼的,我只是希望你下次不要再这么冲动,毕竟我是朝廷大员,一言一行下面都有人看着呢!你这样会让我在大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的。”停了片刻,他贴近耳朵朝里面细听了听动静,“我说的话,你在听吗?”
房里没有丝毫的动静,闲却感觉不对。太静了!实在是太安静了,归来是个闲不住、定不下来的人,怎么会这么静呢?
他推开门,几个大步走了进去。前厅没人,撩开帘子,他走进后室。床榻空空,被子没有动过的痕迹。这么说,她根本就不在房中?
都这么晚了她到底去哪儿了?她是故意要他担心,是不是?
闲却烦躁地坐在桌边,正想喝口热茶,不期然看见了手边放着的书信一封,用他们定亲的玉观音压着,信封的上头写着几个歪歪倒倒的大字:向闲却拆阅。
他认得这字,这是归来的笔迹,他还曾笑她的字跟孩童一样稚女敕。她给他写信,她为什么要给他写信?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吗?闲却急忙拆开信,这一看他顿时呆了。
“夫:向闲却;妻:燕归来——
由于夫要纳妾,妻不能接受,故妻写此书要休掉夫。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立字人:燕归来。”
下面还有一张纸,归来只写了凌乱的几行字——
“我走了,定亲的玉观音还给你,不用你休我,我先把你休掉。我说过,如果你再做出让我心痛的事,我会选择另外一条路。那就是:离开你,不做你的妻——现在,我说到做到。”
纸上隐约留有血迹,大概是顺着手上的伤滴落到纸上的。这么说来,她真的走了?她竟然休掉他这个夫,独自走了?
来来回回踱着步,闲却心如刀割。是他!是他太大意了,他以为只要他不休掉归来,她就永远都是他的夫人,他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他错了,她不是别的女子,她是燕归来啊!她的行动无法用常理去判断,她曾说过:如果她不想再走了,她会停下来去走其他的路,她会选择不同的路让自己活得更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