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院子里住了十八年,即使闭上双眼她也不会迷路。她真的闭上了双眼,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与全天下玩着躲猫猫。将所有的意识交给脚下,她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依稀听见阵阵萧声,她才惶惶然睁开了双眼。
月色下那道熟悉的月白身影倚坐在西洲居的回廊上,他手持碧萧,夜色顿时扬起悠悠的哀愁,那可是属于他的心曲?
他吹得动人动情,她听得在意在心。月明风轻,连天也要成全这片刻的相对。
一曲终了,羿江愁茫茫然抬起双眼,她的身影就此闯进他的天地,“断云……二小姐,这么晚了还过来察看药田呢?”他不敢妄想她是来看他的,他只能认为她是为了药材而来。
他的自以为是换来她的冷笑,一步步走到他身边,她率真地坐了下来。回头望望他的住处,她突然开口:“这栋别苑是我娘用她从娘家带来的私房钱盖的,除了新婚的头三个月,她活着的时候就一直住在这里,她死后这里再没有人住饼。”
江愁一惊,他知道这是她的母亲住的地方,但不知道这里在全府中有这么特别的意义。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让他住在这里?惊骇之余,他变得局促不安起来,“那我是不是不应该住在这里?这好像对大夫人不敬……”
“她死了这么多年,应该不在意你住这里。再说,你不是‘活神仙’吗?”
她语气里调侃的成分远胜于嘲讽,江愁不觉松了一口气。或许是心情放松的关系,压在心底的思绪一股脑儿全冒了出来,“对了!你要成亲了,我还没向你祝贺呢!祝贺你……”
“祝贺什么?”她迷蒙的丹风眼紧瞅着他,“祝贺我要嫁给肖胜坚那个男人,是吗?”
被她这么一追问,他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直觉告诉他,她并不喜欢这场婚礼。为什么不拒绝?这个问题他问不出口,他只听见自己的嘴巴这样询问着:“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你尽避开口。”感觉说得有点过火,他随即转移话题,“我是你买下的奴仆嘛!”
在这样的夜晚,他的话,她的婚礼,屡屡让她感觉不舒服。或许是不想再继续这样的话题,她打起诨来,“都交给二娘和大姐了,要是惜虹喜欢,她也可以来插一脚。”
儒生终是儒生,这种事情总是忍不住摆出端正的态度,“这是你自己的婚礼,一生就这么一次,你该……”
突然间,她的手握住了他的,她深不可测的眼眸装下他未出口的话语,“不要再提什么婚礼,不要再提了。”
她的手冰冷,相信同样冰冷的还有她的心。这样的感触让他无怨无悔地奉献上自己温暖的手掌,即使不能陪她一生,只这一刻也是永远。
月光覆上她的身体,此刻的断云显得脆弱而娇女敕,她不是那个可以执掌整个天下商行的女商人,她不再是为了顶住“天下首富”的匾额而心狠手辣的“阎罗望”,她只是一个需要人爱、需要人保护的小泵娘。
“陪我走走。”见他没有言语,她讷讷地道:“可以吗?”
“哦!可以。”没想到阎罗王也会询问小表的意见,他手握着碧萧匆忙站起身,随着她的方向跟了过去。
她走得很慢,似乎在刻意放慢速度。春夜还是有些凉的,她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微微地颤抖,看得他有些不忍,忘记了儒生心中该有的主仆、男女差别,他月兑下月白的衣衫披上了她的肩头,“很凉,你的身体不好。”
断云没有倔强地辩解,温顺地披着衣衫,贪婪地吸取着它所携带的温度,那属于他。
弯弯曲曲地走了一长段小径,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也就沉默地陪着她。潜意识里,他希望这段路可以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也就没有所谓的婚礼。
几乎是刹那间,这样的延续被打破了。不远处人声嘈杂,断云本想绕过去,但就在这时候她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从一道男声里掉了出来。
“我不能娶断云!我不爱她!”
江愁惊愕的双眼定睛望去,是肖胜坚!是那个将要娶断云的肖公子。和他相对的不是别人,正是断云的大姐,望家的大小姐——望依水。
肖胜坚徘徊着,他的烦乱被他的脚写在了地上,
“依水,我不能娶断云,因为我真正爱的人是你。”
依水挣扎地甩动着双手,“可是……可是你为了她毅然离开了肖家,你还说你很欣赏她的魄力,再过几天你就是她的丈夫了。”
“不!我错了,我完全错了。”他痛苦地摇着头,“的确!她是有着非凡的气势、无与伦比的魄力和刚毅坚定的心,她的确让我佩服,让我欣赏。然而这些都不足以成为爱,不足以成为我与她共度一生的理由。我可以远远地观望她,却没有足够的勇气跟她相知相守。这样的感情让我如何娶她为妻?原来,我以为我可以的,直到看见你,我这才明白,我需要一个可以跟我分享诗赋之美、琴棋之乐的女子。这个女子就是你,也只能是你。”
“可是……可是……”依水摇摆不定地盘缩着。
“可是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你要娶断云,如果现在取消婚礼她该怎么办?”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肖胜坚却不愿就此作罢,“依水,难道我们要牺牲两个人的爱情只为了成全她一个人的闺誉?”
“胜坚,再怎么说断云她……她也是我妹妹啊!”依水挣扎在亲情的边缘。
肖胜坚似乎还准备劝说她奋起反抗“阎罗望”的压制,以争取他们之间可贵的真爱,江愁却不打算再听下去了,他满心只想着这样的结局,断云要怎么面对……断云!他猛然想起一直立在他身边的断云,蓦然回首,她的眼怔怔地看着月色下的一对“狗男女”。
透着月色,他细细地打量她——她看起来很平静,惯有的冷漠挂在嘴角,亮晶晶的丹凤眼冷硬地勾起。
“你……要不要过去?”他试探地问道,生怕一不小心碰到了危险的机关。再怎么说她也是“天下首富”的大当家,怎能忍下如此的背叛?
断云默默地转过身,偏着头最后看了一眼月色下准备对抗她的准丈夫和亲姐姐,直视前方她继续着自己的道路,江愁只得跟了上去。
似乎走了很久,他们再次回到江愁所住的院落。长长来路,谁也没有开口,静默得一如今晚的月色。终于,江愁放不下心,忍不住开口了:“你还好吧?”
“我什么地方看起来不好了?”她反倒问他。
“这个结局我早已预料到,我只是在想它究竟会发生在婚礼前,还是婚礼后。事实证明,它比我想象的要早了一些。”
她的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所谓的愤怒,平静得就像在看一出戏。江愁反倒不知所措起来,“那你打算……”
“我可以甩开什么攻儿家的闺誉不要,反正我也没什么闺誉可言。可是望家不能丢这个脸,它会影响整个家族的名望,影响商行的信誉——我将要做出的不是我的打算,而是他们逼着我作出的决断。”她的丹凤眼微微一勾,流露出的光华可以称之为伤感吗?
望着她孤单的背影,江愁突然好想吹萧。他真的吹了,让萧声伴着她走回院落。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一生他可以用萧声伴她。
如果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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