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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钱香惑儒生 第4页

作者:于佳

“你不会无聊得想月下吟诗吧!”

一道嘲讽的凉风灌进了他的耳朵,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只有那个“阎罗望”会用这种方式攻击他。

“那你这时候出现在这儿又是为了什么?监视我这个卖身为奴的欠债者有没有逃走吗?”

靶觉出他语调中的怒意,望断云意外地没有动气。双手环胸,她昂起了头,“每天这个时候我还需要整理一天的账目,订出明日的行程,准备商行的排头。人子三更天,我才能安寝,五更天一过我必须梳洗完毕开始一天的忙碌。你认为我有那个闲工夫来监视你吗?”她从不与人谈论自己的艰辛,今夜的月色似乎让她的举止有些反常。

靶觉到她细微的变化,江愁俯近距离地凝望着她。不知道是因为月光的关系,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总觉得她的脸色惨白得吓人。他差点忽略了是谁害他变成百年奴仆,他差点忘了她的心狠手辣,他差点又要鸡婆地提醒她小心身体。

然而白日里被她刺激的心尚未平静下来,江愁赌气地别过脸去不看她。

很长一段时间里,霁华下的一对人谁也不吭声,如此静与月对,直到——她在咳嗽,而且越咳越重,丝毫没有停下来的势头。神仙的那点慈悲心肠终究挥发了出来,江愁像哄小孩子一样轻拍着她的背,“你感觉好点了没有?”

她匆忙地摆了摆手,那是不习惯有人碰触的尴尬。除了咳嗽声,他们之间又回到了原始的寂静。只是他轻拍的手,她起伏的背,让月暖了起来。

“你不是很恨我吗?”她停止咳嗽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

他先是一愣,瞬间后沉默了。他是有点气她,不仅因为她成了他的主子,他成了她的奴仆,更因为她那些毫不留情的话刺伤了一个儒生全部的自尊。试想,你为一个信念奉献了一切,到头来落得个卖身为奴的下场,别人却轻而易举就推翻了你毕生信念的根基,还将你说得一无是处,没揍扁她就算有涵养了!当然,他也不敢动她一指头。敢碰“阎罗望”,他又不是想提早去地府报到。

望着他的背影,断云的嘴角勾起一丝罕见的微笑,很迷人,像这清冷的月光。

做生意想成功,你首先得学会琢磨对手的心思,你要把他自己都未看清的潜在感觉先一步挖出来,只有这样你才能永远地处在不败的地位——这是她六岁时老头子教导她的,十二年来她早已到了察言观色、听声变气、望眼观心的地步,一个小儒生的那点傲骨她岂会不明白。若说不懂,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的心思她永远不懂——老头子。

“为了那些人走到今天的地步,你不后悔吗?”她等着听到他悔恨的声音,她等着他来亲口告诉她“天下没有神仙”,她等着看他此生只为自己而活。

江愁并没能遂了她的心意,对自己当初的做法他是觉得有些欠考虑,但他不后悔,被骗也好,被耍也罢,他真的救了一些人,这就没什么可后悔的了。

迎着月光,儒生志气徘徊至胸襟,他喃喃吟起:“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五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江愁让放肆的目光流到她的身上,“你怎么会知道这首诗?”月光镀上她的脸庞,有一种朦胧的美。

她不回答他的问题,仍旧沉浸在情绪化的氛围里,“这首诗还有下半阕,它是诗人张若虚仿南朝乐府民歌《西洲曲》的格调创作的。”

他的语调顿时洋溢起希翼,还夹杂着恍若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你也喜欢诗赋?”

“只有无聊闲人才有工夫将生命浪费在这些东西上。”她毫不客气地单方面撕毁了他的快乐。

他仍旧不死心地追问着:“那你怎么会知道这首诗?”

你要答案?好!我给你,“整个长安的妓院都在吟唱它。”

“你……你去妓院?”他的眼瞪得可以装下整个她。

“那是一个谈生意的好地方。”甩开衣袖,她不再逗留,让一颗清爽的心重新去战斗,“药田交给你了,别让我失望。要是睡不着,我书房里的书你可以拿去看。若是不完整还回,便以十倍的价钱从你月俸里面扣,你准备做我三世奴仆吧!”

“呃?”他傻傻地望着月下单薄的身影,心在这一刻失去了动力。

夕阳西下,望府南隅的一角却格外热闹。原本这里是一片空地,清清冷冷,自从几天前羿江愁落户这方院落,生气也随之而来。就像现在,二夫人正带着大小姐、三小姐过来瞧他呢!

“羿公子正在忙呢?”二夫人将随行带来的糕点放在一边,客气地问候着。

江愁放下手中的药锄迎了上去,“二夫人,我不再是什么公子了,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叫我江愁吧!”

“好啊,江愁哥哥!”说话的惜虹是家中的幺女,最得全家人的宠爱,“我有一个范成哥哥,现在又多个江愁哥哥,真是太好了!”范成是范大管家的儿子,从小苞她们姐妹几个一起长大,这些天出外办事去了,所以江愁一直没能见到。

别被惜虹可爱的外表所迷惑,她可是个标准的闯祸精,有她的地方就有灾难。十六岁的她天性开朗,孩子气较重,很容易相处。她常常来帮江愁收拾药田,不过有她在,往往是江愁跟在她后面收拾残局。

安静地站在一边的大小姐依水就属于典型的大家闺秀了。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她完全继承了母亲的长相,丰腴的姿态美得不可方物。刚过十九,该是嫁人的年岁了。不过她花钱的速度实在是有点吓人,不知道除了望家这种天下第一富甲,还有谁能够养得起她。

总之,她们娘儿三个都是很好的人,对江愁分外照顾,让他在公子变仆役的过程中不至于完全失衡。相比之下,二小姐就差太多了。把他发配到这儿来之后,自从那个清冷的月夜就再没管过他,他也没机会见到她,听说她去了定州察看商行营运情况。

江愁在心中告诉自己,没有她的存在更好一些,他图个自在。只是,他每晚都会在她的书房里看书,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他都会赶到门廊处瞧个仔细,简直像在等待一个远游的知己。偶尔,他还是会认真想起她骂他的那些话以及那张病态消瘦的脸。

她说得对,他根本不是什么“活神仙”,他只是徒增人笑柄的蠢蛋罢了。其实他一直隐约知道施药背后的丑陋,偏偏不肯正视,走到今天这一步,并不该把全部的责任推给她的“心狠手辣”。

想起她,突然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张苍白的容颜似有无限张力,却又无丝毫人的真实情感。究竟是怎样的生活造成她那般的性情呢?

“二夫人,容我多嘴问一句,二小姐她……不是您亲生的吧?”他这是明知顾问,“西洲居”伪萧条就是最好的证据,望断云的亲母早已去世,他想知道的是她背后的故事。

二夫人手中的丝绢轻轻拭了拭唇角,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江愁,你人这么好,我是真的把你当成家人,所以有些话也就不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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