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月兑离了火海,月神又恢复了那张状似尊贵的表相,“我离开神界远来这沧海中的苍岛,不是为了给你找麻烦,更不是替自己找麻烦。你要明白,若想成为纯体质的神,就必须月兑离所有的魔物。今天,若是连这样一个小小的妖精你都狠不下心来灭掉,难保有一天神界与魔界交战,你会成为魔界的同盟,神界的叛徒。我言尽于此,你若执意置若罔闻,到时候恢复不了纯神的躯体,可别怨我今朝没提醒你。”
临了,月神还用不屑的眼光扫视了一下她认为的“怪物”,这才念念咒语,向神界返回。
促使她离去的巨大法力掀起一层薄沙染上了苍不语的衣襟,阴森森的黑发更是逃不开它的牵引。紧握双拳,他的内心有着深深的挣扎。
月神没有说错!神就是神,魔就是魔,妖精至死也只能是妖精。
他是半神半魔的怪物,这一路行来,他努力向神界靠近,就差一步,就差这么一步,他就到达奋力的彼岸,那神圣的境界。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就连她……也不能够。
脚下凝聚起一团阴风,他向那座亲自勾画出的竹楼走去,步履间一一毫无犹豫。
“苍不语?”乍见他逐光有些惊垮,更多的则是喜悦,“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啊!”
他延续着惯有沉默,只拿一双金色的眼跟随着她的身体四下转动。
她引着他走进内室,拉过一把竹椅招呼他坐下,又忙着倒了一杯山泉水双手递到他的掌中。“我要当面跟你道谢的,谢谢你建了这么一座漂亮、精巧,安全的竹楼给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就拿你的生命来感谢我吧!”他沉着脸,修长的手指玩弄着垂到胸前的黑发,半真半假地说着。
“什么?”她楞了半晌,只拿一对微笑的眼紧瞅着他,“你说什么?”
“我要你用生命来感谢我。”他紧抿着双唇,突然伸出的手再一次扣住了她的颈项。然而这一回,他不是要她窒息,而是要她灰飞烟灭,彻底地从三界消失。
或许是因为这一切来的太突然,她眼中甚至还残留着微笑。那不失余温的笑容却深深冻伤了他残存的心房,眼一合,心一横,他手心里施展的法力不觉增强了许多。
随着他施出的法力,她的胸前开始焕发出青黑色的光芒,待这光芒燃至最高点,她的生命也就此终结。
突然间,层层乌云遮去了看似撑洁的月光,紧接着一阵电闪雷鸣,大雨从天而降。
桌上的烛火仿佛被雷电骇到了似的,哆嗦了两下,一缕青烟带去了光明,徒留黑暗丛生。
就在逐光的生命如同烛火即将燃尽时,她突然感到安置在自己颈项间的手瞬时松了开来。她瘫软在地上,只拿一双黑眸寻找着黑暗中的金瞳。
只见那金色的瞳孔散发着诡异的光芒,沉黑色的乌发携着一股阴风四下流走。一声惊雷、一道闪电,同时传入逐光耳中的还有一阵天雷的闷吼。虽然看不见,但她敢肯定它来自苍不语!
丙然!没待逐光细想,两轮刺眼的光芒同时爆发出来——苍不语的周身被两道完全不同的沉黑色光华和亮金色光彩分成了两半。随后,两团光芒激战起来,一会儿亮金色压倒沉黑色,一会儿沉黑色力克亮金色。
处于光亮中心的苍不语感觉异常痛苦,他开始挣扎、摆月兑。两只手分别抓住自己的左右两胸,狠狠地向外掰去,像是要将自己活活撕裂了开来。
逐光没有多想,一头扎到了他身边,拼着死力紧紧抱住他,呐喊从心灵深处引爆,“苍不语!苍不语!你醒醒,你不能伤害自己的身体,那是你自己的身体啊!”
此时的他已陷入混浊的意识流里,如何还能听见她的声音,他的手残害着自己,那相互激战的光芒却在逐光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疼痛伴随着即将殆尽的精力一点一滴摧残着逐光的神志,然而她却坚守着最后、最坚定的信念,不断地呼唤着他,试图唤回他的清醒,“苍不语,我是逐光!你不是要毁灭我吗?你快点清醒,快点来毁灭我啊!苍不语——”
谁?是谁的温暖如此紧密地包裹着他?像许多年前他初临世间的那一刻的母亲的拥抱。
母亲?一个多么陌生的名字——自从出生以来就再也没有见过面的母亲!为什么不允许她留在他的身边,为什么,她是他的母亲啊!如果注定是这样悲惨的生命,当初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呢,生下这样一个怪物下来!
不!他不是怪物,他是……他是不语!不语?不语是谁?不语是父亲不要、甚至不让母亲要他的孩子,那他……那他不是不语,他不要做不语!
在那一片亮金色与沉黑色交织的迷茫中,他看见了一个微笑——那是谁的笑容?那样纯洁、那样甜美、那样温暖——那笑容完全地问他绽放,只为他绽放。他伸出手,向温暖的笑容靠近,他触模到了……他触模到了微笑的彼端。
渐渐地,两团激战的光芒消退了下去,重新埋入苍不语的胸膛里。睁开双眼,他看见了迷梦中的微笑。
“逐光……”第一次,他叫出了她的名字。曾经,对她的存在他并没有用心去听、去记。此刻,他的心中却紧握着她的名字,紧得痛心。
虽然精力耗尽,她仍用心向他扯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你……还好吧?”
他手一场,燃起点点烛光。迎着烛火低头扫视身下的她——残破不堪的衣衫显出道道血痕,可她的手和身体仍紧紧攀着他的双臂,不让他伤害到他自己。从肢体的契合处,他可以明显感到她的精力已接近底线,就连躯体也变得僵硬,恰如石头的硬度。都到了这种时候,她竟还问他“还好吧”,她真是没有感觉的石头吗?
“苍不……语……”她气若游丝,身体渐趋僵硬的感觉一再提醒着地自己的状态到底有多槽。
“别说话。”这句话他好像说过,似乎也是在他伤了她之后。
她艰难地抬起手臂,拉了拉他的衣袂,“现在的我……是不是很……丑?”
她真的是妖精?都到了这种时刻,她居然会问出美丑之类的问题。他打横将她抱进卧室内的竹床上,随便丢出一句:“你还和从前一样漂亮。”虽然此刻的她全身僵硬,皮肤也已泛起隐隐的青色。
“真的?”嘴上置疑,她的唇角却已弯成一道弧线,美美地勾去他所有的魂魄。
不再继续这个无聊的话题,他随她一起躺在了竹榻上,将她的手埋进掌心里,借由手心的温度传递给她无限的生命力。
“你不毁灭……我了?”她喃喃,纯粹靠意志力支撑。
他沉默地合上眼,惟有彼此掌心不断上升的温度替代了他所有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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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清晨第一缕朝阳透过竹窗斜斜地酒到竹楼内,床上的逐光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一如往常,她想起身去迎接鸟儿的歌唱,只是身体不听使唤,一点也不由她的脑袋做主,僵硬地停在床上一动不动。
从心房里冒出的恐惧像一根针狠狠地扎着她所有的感觉细胞,连带着地的泪腺澎湃出止不住的水滴。那一颗颗晶莹的泪水滑出她的眼眶,转瞬间变成了一块块青黑色的小石头落在了枕边。几乎是直觉反应,她喊出了心中惟一的依靠——“苍不语——苍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