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后知道了山君的情况后,便命人熬炖高丽人参汤给山君饮用。这人参极为滋补,山君喝了两口居然并未吐出,慧彦欣喜之下又喂她喝了半碗。
调养数日,之间萧后不时来探望,期间山君醒来过两次,本想道谢,最后都被萧后制止。
萧后道:“若我早能确定你尚在人世,早该尽一切力量保护你了,也不会让你落到这地步。”
“皇后娘娘言重了。”山君心有惭愧,自己毕竟是想刺杀她丈夫的人啊!
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
又过两日,山君已能稍微坐起,也不需慧彦时时刻刻灌输真气,偶尔慧彦闭目打坐一、两个时辰,她也能自行慢慢呼吸。
又过两日,萧后藉探望沿岸乡亲为由,差人假扮姑母上船探视自己,之后将山君藏在那假姑母同来的轿子上,又将慧彦假扮成一名轿夫,将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下了船。亏得慧彦身有武功,抬轿时暗暗将大部份的重量承担过来,不然其他轿夫可要怀疑怎么上了一趟船,这轿子就重了两倍?
到得岸上,轿子被抬进了一户大院中,那假姑母命慧彦留下,遣走其他人,这才走出轿子,向着山君拜了一拜,道:“请公主先至房内换装,之后和这位师父由后门离去。”说毕她便低垂着头快步离去。
两人进到房里,见换装衣物都已摆放折好放在桌上,山君上前翻了翻衣物,发现都是男装,甚至还准备了两顶小壁用以遮蔽两人光溜溜的头顶。
慧彦拿起那小壁在头上比了比,她看了忍不住偷偷一笑。
换完衣裳,慧彦见她身子仍虚,往少林可是路途遥远,断不可能用步行,要是骑马则太过招摇……想了想,他瞥见房内椅子,灵机一动,将刚换下的衣物撕开,将一张椅子背对自己绑在身后,对山君道:“上来吧!我背你。”
“这……”她犹豫了一会儿。
“还犹豫什么?快上来吧。我力气大,背你不会费劲。”说罢他蹲了下去,等着山君坐上椅子。
她心里一暖,慢慢坐上那椅子。
两人悄悄从大院后门走了出去,那后门处竟是没人守候,想必是事前已吩咐过了。
慧彦抬头望向天空,一排大雁往南归去。
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
数十日匆匆过去,山水跋涉,全靠慧彦背着她一路走过。山君知道自己能活命的机会其实微乎其微,但只要能和慧彦在一起,不管到哪去她都愿意。
这几日慧彦对她悉心照料,无微不至,她默默看在眼里,心里百感交集。
想她这一生说是颠沛流离也不为过,自幼丧亲,独居深山,直至被这傻和尚给打伤硬是带下山,为报李夫人之恩而去行刺杨广。
最后更得知了真正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并不是独孤后,也不是萧后,而是那一心只想将她纳入后宫的男人。
历经了这么多事情,她的心却变得很平淡,仿佛真已看破世事。
眼里只有慧彦身影。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慧彦虽然一直鼓励安慰她,但她的身体状况,她自己知道。
能在人生最后剩下的日子里,与这傻和尚共度,对她来说,竟是最幸福的事。
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
眼见少林愈来愈近,慧彦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山君能活命的机会又大了一点,忧的是,自己回到少林后会受到师父们怎么样的责问?
他此次非但没有办成师父交代好的事情,还惹了一堆麻烦,现在又背着一个女子回寺求医,要是师父师叔们问起自己和山君的关系,他到时又该怎么解释?
时值深秋,但幸好他们一路上往南行走,天候还不至于太凉,只是沿途景色已经慢慢染上一层秋霜,橘澄鲜黄的落叶铺满一地,人踩在上头便沙沙地响,乍听之下好似什么东西碎了。
“好凄凉……”山君在他背后轻轻说道。
“怎么了?累了吗?”他停下脚步。“要不要歇一歇?”
“也好。”她淡淡地道。
慧彦四下望望,听见水声,于是循声走去,来到一条小溪旁。
溪水潺潺,金秋落叶片片漂浮其上,偶尔几条鱼儿跳出水面,睁着好奇的大眼望着两人,然后一扭身一摆尾,啪的一声又落入清澈流水中,顺势带落几片落叶。
山君坐在溪边,本想靠近溪水些,但身子实在虚弱,才踏出几步便摇摇晃晃,险些没跌落冰凉的溪水里,好在意彦眼明手快,赶忙过来一把扶住了她。
“我这是什么身子?连自己走到溪水边都不行了吗?”她坐在溪边一块大石上哭了出来。“像我这样的废人,为什么你还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她望向慧彦,眼神里尽是无助与绝望。
他心一紧,那种被人闷打却又不能喊痛的感觉又猛地涌了上来。
水声潺潺,他依稀记得,那个时候自己也是背着山君在山里走着,有天来到一条溪边,四周树梢莺声婉转,白花花的阳光洒落在流动不已的清澈水流上,一晃一晃,刺得他双眼竟有些睁不开。
山君除去了鞋袜,双脚浸入冰凉的溪水中,深紫色的长裙底摆被溪水染湿,和那双洁白如玉的足踝成了强烈的对比。他从未见过这么细致完美的一双脚。
而如今眼前的人儿神形憔悴,脸色苍白,双颊凹陷,满头柔黑的秀发也全不见了,头顶上只剩一顶小壁覆盖着小小的头颅。昔日那股气指颐使的劲儿也全没了,剩下的只是幽幽的眼神和认命的怨叹。
“山君,怎么了?不舒服吗?”慧彦一边问,一边伸出手掌抵住她后背灵台穴。他以为她体内的真气又不足了。
身子一热,眼眶似乎也跟着热了起来。
“慧彦,我是不是真的没救了?”
她索性整个人上半身靠进慧彦怀里。慧彦也没闪躲,还本能地挪了挪身子好让她能躺得舒服些。这十几日来他总是用这个姿势替山君疗伤,刚开始有点不自在,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甚至吃饭喝水也习惯让她半躺进自己怀里,一手托起她的身子,一手喂食。
山君其实也尚未虚弱到需靠人喂食,要是时间不赶,她自己也能进些粥水,但手腕力道还是不稳,常常溅得一身,慧彦见了不忍,于是便接手过来喂食,山君也没多说什么,现下这时候,能多享受些他的温柔体贴,也是一种福份吧?
“别再说这些了,好好休息要紧,看这路程,大概再过半个月就能回到少林,到时候你便有救了。”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心中不由自主地都回想到与对方初遇的夏天——
她想的是那笨和尚看着自己梳头、在溪边傻呼呼瞧着自己足踝的模样。
他想的是那女子曾流泄了一身柔软如云的黑色秀发,笑着,要他过去为她梳髻。
“慧彦,在你心里,我还是那作恶多端的虎妖吗?”她轻问道。
他身体一震,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早已不把山君当成山妖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不清楚,只知道也许很久以前,他就已经把她当成一个女人看待,只是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其实我不想当公主,一点都不想。阿娘生前就和我说过,这辈子要远离皇宫、远离和前朝有关的所有人事物,她要我过得快快乐乐,无忧无虑,不要像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