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一定要是我?我和姑娘素不相识。姑娘只是知县大人请来讨好我的一烟花女子,我也不过是区区的芝麻官,何来仰慕之说?”
哑口无言的女子以帕巾擦拭额头上沁出的细汗,不知该不该放弃,再三犹豫后又心生新的计策。
“我知道不是大人的官小,而是我的出身—烟花女子。但这不由我选择,爹娘双亡,无依无靠的我被表舅卖到妓院,这能怨我吗?大人……”
没有落泪,然话语中的辛酸更胜哭泣叫人揪心。谢君恩僵硬的脸部线条终于有所柔和,他略微诧异地重新审视这个如花般的女子。
“……我是别有目的才接近大人的,知县要我讨大人的欢心。我之所以答应前来,就是想借大人的力量月兑离现在的困境。靠皮肉之相吃饭,岂会长久?不瞒大人说,我早想从良,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
没有叹息,可那下抿的唇线,皱起的柳眉都在叹息。
“前些年我正红,攒了银两准备赎身用,妈妈也答应放我从良。但……大人在京中当官,可认识一位姓贾名祥的公子吗?”
不明她为何转移话题,他摇摇头。
“是吗?”讲述自己身世的女子凄凉地笑笑,自语道,“他……果然是骗我的……。”
谢君恩看着眼前人的一扭一笑,费解之余只能站着不动。
“大人……”女子一矮身,双膝跪地,“求大人带我去京城,就算大人嫌弃我出身不好,再把我卖给京城的妓院也是好的。”
“姑娘这是为何?”他大大吃惊。“我要上京找人。”
“找那位贾祥公子?”
“不错。为了找这个负心人,就算要我永生永世沦落风尘我也不悔。”
不用再加以询问,他便能救到其中隐情,可还是任她继续诉说。
“原本我去年就攒足了银两,准备为自己赎身,然后做点小生意糊口,可是万没想到去年元宵竟让我遇到那个负心郎。他自称是江南富贾的公子,上京赶考路过此地。我见他出手阔绰又懂书画,便相信了。他在我院里一待就是数月,平日间对我百依百顺,又说不计我出身,只等考个功名博得家中二老高兴时就提迎娶我的事情。当时我已被他哄得没有了主意,只当自己遇到了良人。不想时日无多,他说要赴秋试,无奈盘缠用尽,家人又远在千里之外救不了急。无计可施之下,便问我可否借他点银子做赶考之用。当日我对他不再有疑,二话不说便将自己这些年的卖笑钱全部贴给了他。谁知他这一走,就再也没有音讯。直到我托人到江南依他所说的地方找贾家,才知他所言全为谎话,江南根本就没有做丝绸生意的贾家。”
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女子所说的遭遇只是寻常事罢了。可是……
“大人,救救小女子吧。现如今,若大人不肯带我离开此地,知县便要强逼我做他的第十四个妾室。大人不知道,知县先前的妾室不是被其逼疯就是投湖自尽的……”说到伤心恐惧之处,艳红借然泪下。
被遗弃的风尘女子,且被骗走半生积蓄,花颜欲凋零之际又逢恶官相逼。无论他是否相信女子漏洞百出的悲惨际遇,但毫无疑问地他静止已久的心弦已经有点被触动。
“如果在京城找到那个负心郎,你又意欲何为?”他问她。
“意欲何为?”女子茫然自问,轻摇头。
怕是什么都做不了,爱、恨、情、怨……只待见了面,其余的此时全然预想不到。他能理解她们期盼的苦涩、空等的悲哀,更理解欲恨还爱的嗅怨。叹的是,身为男子的他们只会一再辜负苦等的痴情女子。
伸手扶起久跪于地的人,他既不说出自己的同情,也没有一丝怜悯。
“我可以帮你赎身,带你回府收留你,但你能吃得了苦吗?”
“艳红不怕苦。”
“我府里的管家正缺个帮手,你就跟我回府吧。知县那里,由我出面说情。”
“谢谢大人,艳红给大人磕头了。”感激涕零地磕了三个头,她才起身拍掉沾在衣裙上的尘土。
抬首,如勾的月亮已攀到在穹正中央。心境之悲凉……他想起云颜温情的侧影。他眉宇间的愁啊……只有她说要用她酿的酒化解!
第四章
客栈的厨房才升火,微服的知县便已侍立于门外。店小二请了安后,边打扫边用眼角余光朝店外膘了几眼。
“小二,结账。”有早行的客人叱喝。
“是,爷,一共十二两银子。”小二点头哈腰赔着笑,然此时早就候着的知县大人做出与其一样的表情动作。
“谢大人,下官特为您饯行。”
越过方才大叫着结账的李青,左副都御使跨出店门槛。
“正要谢知县大人的盛情款待。”
“哪里,下官还要仰仗大人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
终于说出真正的目的,谢君恩暗暗叹口气,他自己都前途渺茫。不多言,他接过客栈小厮递至的织绳。
“大人,艳红您就带回京吧。”知县指了指一旁
两名轿夫等候着的一顶单人小轿,“这两名轿夫的钱下官已经付清,卑职恭送大人。”
“这两日麻烦知县大人,知县大人不用远送,在此别过。”他翻身上马,也不看轿子内的女子。
知县识趣,挥挥手,两名轿夫立刻会意起轿。
轿过知县身前,帘子微掀,露出半张描绘精致的美人脸。知县看一眼马背上挺拔的背影,凑上耳朵。
“此次真要多谢知县大人成全。”
“怎敢,只盼艳红姑娘飞上枝头成凤凰,别忘替下官多多美言才是。”
帘子落下,轿过。知县目送两骑一轿愈行愈远,便也打道回府。棋子已经走到这一步,不过是小卒,但以后的事太难料,他只盼小卒也能立大功。官场就这样,步步为营,最后才能获得满盘的胜局。
天边的朝霞映着云彩,苍穹一时变得瑰丽莫名,那浩然的广阔气度远不是区区一介俗人可效法的。行路者像是被感动了,抬抬首,叹一声。
“老爷,怎么一大清早就赶路呢?咱们又不急着回京。”李青纳闷地问主子。
“你想让全县城的人都知道知县送了我一个艳妓吗?”
“呃……”语塞,得到回答的人挠挠头又道,“奴才跟着老爷东奔西跑这么些年,老爷一向不近,此次怎么……”
缩缩脖子,在主子几许严厉的目光中嗽声。主人家的事不由底下的奴才多言,他家当管家的老爷子一直这么说。绕是他性喜多话,此时也懂规矩。
见李青不再吭声,谢君恩得以解月兑地吁一口气。侍从心里的疑问,他一个都回答不上来,也不想回答。
“老爷……”半晌,闷不住的李青又开口。
“嗯?”
“那个照我们这个走法,什么时候才能到京啊?”由于顾虑到轿夫走得再快也追不上他们的良驹,归心似箭的主仆根本无法挥鞭。
“到了前面的小镇就辞了后头两名轿夫,雇辆车给艳红。”
“小的知道。”振了振精神,李青忍不住好奇地偷偷看后面的软轿,突得轿子的布帘掀开一条缝,一对合怨带羞的美目流转间将视线落在谢君思身上。然她很快就发觉李青无礼的探视,怒瞪一眼无知的侍从后,落下布帘。
一路归途,兀自陷入自己内心世界的谢君恩丝毫未发觉侍从与艳红两人间非善意的“眉来眼去”。就算艳红一再试图与他搭话拉近两人间的关系,然皆是枉然。不解风月,不懂情趣,谢君恩的沉默与木讷使天下所有的美女娇娘含恨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