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虽然不擅言辞,但情感和神经都还算敏锐,泠愔笑而不语,一只手挽住杜乐成的胳膊。住进杜家近一个月,和她最亲近的就是杜乐成。至于其中的原因,可能还是自小的钢琴情结以及在这不擅长表露自己内心情感的天才少年身上找到某个人的影子。
“今天晚上我们会去唐逸他们打工的音乐酒吧吗?”自从有一次泠愔硬拖着没有娱乐生活的杜乐成去过唐逸、廖文洛表演的酒吧后,杜乐成就喜欢上那个地方。巧的是杜乐成和唐逸、廖文洛一样都是华都音乐学院的学生,而且彼此都是同一个指导教授。
“去啊,不过我们得先回家吃晚饭吧,早上答应过妈妈的。”
“嗯,真是难以想象……”站在公交车站,杜乐成冒出一句无血缘关系妹妹不懂的话。发现对方怀有疑问的眼神,他连忙加以说明,“我是指和妈妈的女儿,就是阿愔你一起等公车回家。”
“我也没想过。”仰首望夏末近初秋的午后天空,稀薄的淡蓝飘浮丝丝缕缕的白云。曾经也这样凝望过这种晴朗得不带一些真实感的天空,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离开泠昊回到亲生母亲身边的一大。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偷偷观测身旁少女表情暧昧的脸,他小心地试探。
“什么问题?”
“你恨过妈妈吗?这么多年来她都把你撇在泠家不闻不问,而且把所有的母爱都给了和你无血缘关系的我们。”
“为什么问这个?”少女的表情一僵,迅速转首,漠离的眼神有藏不住的锐利。
“没,没什么,我只是问问。”问者胆怯地缩编肩,“你不愿意回答也没关系,真的。”
看到他的惊慌,泠愔忍不住笑了,缓和了紧绷的神情。
“不,我从来也没有恨过我的母亲和父亲,因为对我而言他们早就都死了,要我恨死人,这未必太荒谬。”
“太好了!我就担心你会恨妈妈,我不希望你恨她,她是个好母亲。要不是她,我到现在为止都是个自闭儿。”露出非常收敛的欣喜,杜乐成的瞳眸闪闪发亮。
“你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一反不愿接近别人的常态而和我亲近吧?想替我母亲补偿我?还是因为你觉得你夺走了我十四年的母爱而深感内疚?”她为继兄善意单纯的想法感到无聊,语气中不免夹有嘲弄的味道。
“一部分是,但我想亲近你还有其他原因。”
知道以杜乐成的性格不会说慌,她不出声鼓励他继续说。
“我觉得你和妈妈很像,都是很温柔的人,尤其对我。”简单又让听者错愕的说词,但说者的眼睛太澄净,只有足以感动任何人的真挚。
“我和我母亲像?都是很温柔的人?”她怪叫似的重复问。
点点头,再点点头,为加以肯定,他多说一句:“是的。”
泠愔哭笑不得,杜乐成是第一个说她温柔的人,可心情却又泛起愉悦的涟漪。
“多半是你和别人接触太少才会觉得我温柔,无论在长相与性格方面我都更应该像我父亲,而不是我母亲。”
“不对,你遗传了妈妈的温柔。会注意到我勉强做某件事的人,除了妈妈之外你是第二个,就像刚才你就要我明天不用再大声叫你,只是你和妈妈表达的方式不一样。而且如果说你像爸爸的话,从我收集的有关你爸爸的资料看,你和他在气质与个性上也有很大分别。你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更像你叔叔泠昊。”
“不,我决不会和昊相像,我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接下去说出什么的她立刻闭嘴,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现在都还无法承认某件既定的事实。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她扭首,不想再多说。
看出泠愔的不高兴,杜乐成也闭紧双唇,原本就浮有淡淡忧悒的双眼蒙上一层多言的懊恼和担忧。
眼前晃过接龙似的车辆与匆忙的行人,不知怎么,泠愔就是不得不多看正在过马路朝车站迅速走来的青年几眼。并不是因为对方长着一张时下少女们都喜爱的英俊脸庞,而是对方回望她时带有明显非善意的阴霾。一辆大客车才驶过,青年大跨两步就冲到等车的他们面前。
“乐成,她是谁?我不是要你在放课后等我的吗?为什么要逃走?昨天,大前天都是!”来势汹汹的质问,使得被问者倒退一步躲到泠愔身后。
“我没逃,我根本没有答应会等你。”即使再畏惧怒火冲冲的青年,但他仍据理力争。
“是吗?叫好!”青年不客气地冷笑,一把抓住杜乐成握紧背包带的手,试图把他从隔在两人之间的少女身后拉到自己面前,“那么现在我个可以好好谈谈了!”
“放开我!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我不喜欢你,也并不高兴你喜欢我。”一边挣扎着抽出被用力抓着的手腕,一边他求救似的以另一只手牢牢搭在泠愔的肩头。
靶到杜乐成的害怕,也从两人的对话中猜到某些事实,泠愔用尽全身力量猛力撞向青年。后者显然没料到她有这招,被撞个正着,不得已地放开杜乐成,和泠愔摔成一团。
“阿愔,你没事吧?”杜乐成急急扶起摔倒在地的妹妹。
“没事。”不急着拍掉校服上的尘土,将生性不敢与人争斗的人护在身后,冷冷地看青年又羞又恼地站稳一米八的健硕身体。
“你做什么?”青年模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喝问。
“与其问我做什么,倒不如问问你自己在做什么。乐成不想见你,你不是白痴,应该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吧?”
“我们的事不用你管!”一身的尘土和毗牙的模样使英俊青年看上去既狼狈又狰狞,“乐成,我们可以从朋友做起,我保证不会对你动手动脚,上次的事决不会再发生。”
“学长……你先冷静下来,我们不可能的……我只是把你当学长看,我不赞成……不赞成同性恋……”最后三个字轻如蚊鸣。
“那我们就做朋友,普通朋友总可以吧?”韩烨悄悄移动脚步,尝试靠近自己心仪的对象。察觉他的意图,泠愔拉起杜乐成转身欲走,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自背后推倒在地。
“放开我!阿愔!阿愔……他不讲道理……你先走……”被拦腰锁在学长怀里,又羞又气的他只能向另一人无望地大喊。
等车的乘客和路过的行人都以看戏的心态一边旁观,看到被韩烨越拖越远的杜乐成受惊吓地挥舞四肢,泠愔就觉得无比火大。角瞥见路旁垃圾筒中露出半截的空酒瓶便随手抽出,就着铁皮垃圾筒一敲,空酒瓶一裂为二,成为可以致命的凶器。握紧酒瓶口,她追上韩烨。
“放开乐成!”在霸道的青年来不及反应前,尖锐的玻璃已送至对方的脖颈处。
“你……”抱住杜乐成瘦腰的韩烨不由退后几步站定。
“阿愔,不要乱来啊!”杜乐成苍白的脸在看清泠愔手里的东西后更是铁青无血色,几近尖叫道。
“放开乐成!要不然我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抵着他人脖子的透明玻璃瓶映出她比凶器更可怕的冷笑。
“我不放!好不容易我才找到他!如果真刺下去的话,你也逃不了,就算不勾成杀人罪也逃不过伤人罪。”因对方是女性,具有体格优势的人流露不屑,料定威胁者仅仅是摆架势呼人。
“哦?”充满轻蔑和无畏勇气的一个字。她嘴角一扯,左手揪住韩烨的衣领,右手的碎酒瓶在眨眼间毫不留情地朝着自己的手臂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