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蒲筠……当年我有一句话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想现在可能还不晚……”
当年?八年前的话?她疑惑地望着他,看他辛苦地故作平静。
“不要插手这次的任务,这是我和狄亚威的职责,我不想以我们当年与你的交情当做任务的筹码。我情愿死在风都,也不愿意拿你当牺牲品。”
流利的话语夹杂在异常清晰的钢琴爵士乐中,听来充满断断续续的苦涩。
牺牲品?他是误会什么了吗?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遗忘越发困惑。
“我知道你是因为不得已的苦衷才会留在风都,他们不让你离开,可是我不想让你一辈子都待在这里。所以,不用管我们,更不用为了我们同风都的人妥协。是生是死,我们会凭自己的力量,而不是拿你当做从风都安全离去的交换品。从一接到任务时,我和狄亚威就清楚此次的凶险,我们也不曾料到你还活在世上,你大可不必为我们同风都妥协……”
“没有的事,大肥婆他们没有威胁我,我帮你们的事虽然一开始他们不赞同,但现在他们已经能理解。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我才不会蠢到拿自己当做牺牲品,虽然以前有过,但今后永远都不会有。”听出他的误会,她微笑一解释。心里暖洋洋的,不管发生过什么以及会发生什么,项尚礞一直都是她所信任的好组长、好搭档、好同伴。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离开风都?为什么要留在这种地方?蒲筠,等这次任务结束后,我们一起回东域吧?”他突然间抓住她的双肩,很用力。
和项尚礞一同回东域?怎么可能?她哑然失笑。
“不,我不想回去。蒲筠已经死了,我是风都的遗忘,我想这点你应该已经清楚。我杀人,以前的蒲筠连鸡都不敢杀。这八年来,我杀了很多的人,虽然这些人大都是超级罪犯,死有余辜,但毕竟我不是神,根本没有权利以死亡审判他们。而且……”她的微笑在此时终于成为一种天生的冷酷,“而且,我发了誓……如果你们回去后把我还活在世上的消息以及风都任何人的资料说出去,我将亲手杀死你们。”
她说他要亲手杀死他们?因为风都?!难道是他搞错了?蒲筠自始至终的立场都不是站在他与狄亚威这边,而是站在风都立场上?那么她为什么要帮他们呢?只是因为过去的交情吗?他不懂,完全不懂。
“组长,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组长。我知道你一定无法理解我要留在风都的想法,但为了不再让你误会,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明确的答案——除非风都毁了,要不然我一生都不会离开,我想留在风都,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即便要我每天都杀人,我都不在乎。因为这里有我所喜爱的人,因为这里是我活在人世的惟一收容所。”
项尚礞整个人呆滞得不知如何说话,遗忘的神情是他所不熟悉的凛然,他知道她没有说谎。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又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看你和狄亚威死在风都,毕竟当年我们的交情很好。我是人,总有什么东西对我而言是值得珍惜的。你和狄亚威当年对我的照顾与关心,我一直都记在心里。所以我不希望你们死在风都,何况……曾经,我……喜欢过你。”
见他倏地睁大眼,她坦然地笑了,“都已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只喜欢军火。所以你就放心地让我帮你这一次,这次的任务结束后,我们就不存在任何因过去而产生的牵绊。”
黑色的眼瞳中希冀之光迅速黯淡下来,项尚礞开不了口,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看他不说话,也知道再没有什么好说。
遗忘擦着另一人的肩走向大厅的门。
“我……我喜欢你,八年前就很喜欢你……蒲筠,只是没来得及说……”干涩低沉的嗓音成为无形的绳,绊住离去者的脚步。
没有声音,除了在脑海中一晃而过的那句话,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包括那每夜都直击内心的钢琴声。
是幻觉,一定是!项尚礞喜欢她……喜欢她……
片刻的静止后,她没有回首,可晚风中飘来其不经心的笑声。
“太迟了,蒲筠已经死了。”
她头也不回地推开酒吧的大门,带着义无返顾的决心。除了风都,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真的是太迟了呢,原本以为还有机会的,从看到她活着的时候起。项尚礞放弃似的靠住墙,为自己点上一根烟。
而遗憾的是,他永远都不知道方才他说出那句话的瞬间,遗忘内心所产生的震撼与挣扎……
“组长是我的偶像,真希望能像组长一样。”以前,蒲筠经常这么说。
第五章
小号高亢的音色穿透无垠的朝霞,直刺入金色云霄,唤来冉冉日出。那亮耳的音泽徐徐响彻于已有些闷热的晨风中,给人一种迎接晨辉的勇气。白昼是耀眼的,即便在没有人烟的荒漠,日照仍是夺目而灿烂,如同背负着罪恶的生命。生命?是的,即便是有着暗黑色彩的罪恶生命,在这被人类遗弃的伊甸园中也是可爱的。
生死伦常,生命的意义总被赋予不同的涵义。在不同人的眼中,生命的轻重绝不能以称量而定。杀人与被杀,放在同一天平上的两种生命,没有孰重孰轻,只有谁活得更久。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活得更久一些,风都的罪犯们也是人,所以他们杀人的同时更害怕被杀。
遗忘尝过死亡的滋味,所以讨厌被人杀,但现在她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张开眯成缝的双眼,懊恼地起身拉上窗帘,她又重重倒回床上。不管昨天项尚礞的话有多大的震撼力,此刻已全部被她丢在脑后。闭上眼不到三分钟,她就因由远至近的轰隆声重新张开双眼。
不是打雷,虽然夏季的风都常有雷阵雨,但她百分之百地确定已到头顶的巨响是人造机械发出的噪音。窗帘似乎也受到极大的震动,因强风的袭扰张扬开来。然后是整栋破旧的建筑开始摇摇欲坠,大概在遇到地震时也不过如此。
“真是会挑时候,每次都这样……”遗忘咕哝地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直射的阳光逼得她眯起睁不开的睡眼。双眼不习惯近午的强光,可还是能看清屋后空旷场地上缓缓降落的直升机与懒洋洋走出酒吧的同伴们。
匆匆换上衬衫与绵质的及膝裤,如梦初醒的她开门冲下楼,在转角处毫无意外地撞上正欲叫她起床的军火。
“还没睡醒?”
“可能睡醒吗?才闭上眼不到一小时。真受不了他,每次都挑我们睡觉时来,大肥婆为什么不把他杀了?”边揉眼睛边抱怨的人很自然地靠在来人的身上,被对方半搂着来到室外的场地。
直升机的门拉开,先出来的是两名长相普通体格却一流的男子,看上去像是穿西装的健美运动员。男子没有同酒吧的任何一人打招呼,毕恭毕敬地站于两旁,如雕像。
“没想到每个人都来迎接我,真是让人感动,风都果然是好地方啊。”随着如小号般高亢的男声响起,一个中等身材,架着银边眼镜的俊秀男人跳下机舱。温文尔雅的气质以及正笑着的略微下垂的双眼,感觉上就是个和葛可亲的好人。
“对不起,上次欠的账请先以现金付清。”连睡衣都没换的钱币抱着账本,一脸庄严地最先走近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