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钱抬上去,买不买是雾月堡的事,买的话柳宛不会亏,不买的话也与他们无关。而若曲苑、书琴院知道柳院的姑娘是二百两一个自不会甘心,到时候事情就又不好办了。
“姨娘还有其他事吗?”香残不动声色。把柳院留给她?不留给她,又能留给谁?这么多年来,打理柳院上下一切事务的都是她。
“没事了,好姑娘,你回房休息去吧。”老鸨高兴地目送最讨自己欢心的姑娘。她不止一次在心里庆幸当年决定将其留在身边是留对了。
香残出了房,来到前厅。厅中嬉笑声、娇喘声、咒骂声不绝于耳,到处是穿着、酥胸藕臂的妓女,杯盘狼藉、偎红依翠,满厅的调笑客,所有的妓院都是这般模样。
“香姑娘,这是这半个月的账目,你拿去核对。”账房先生毕恭毕敬地递L账本。
“哟,老先生,别香姑娘、香姑娘地乱叫,人家不像我们,得天独厚,不接客的。叫我们姑娘就算了,怎么能贬低我们柳院的智多星呢?”一艳丽女子嗲声嗲气地挑衅,她是院里的花魁,自认为有人撑腰,谁都不怕。
香残不愠不火地望对方一眼,不计较地转身离去,她清楚“得天独厚”指的是自己脸上丑陋的疤痕。所有的疤痕都是她在十四岁那年自己用刀割的,为的是不沦落成妓女,没有哪个客人会愿意花钱买个脸上有伤疤的丑女过夜。正是这种激烈的个性与果断的行事风格使得老鸭对她另眼相看。再加上她的聪慧,渐渐她就成了柳院的第一把手。
八年来,她冷静得近乎冷血地处理妓院中的每件事,买卖人口,逼良为娟,只要是对柳院有利的事,无论善恶,她都能无动于衷地办好。因为她清楚地意识到,柳院是自己生存下去的惟一一条路。
十四岁那年,当被亲生父亲感恩带谢地以十两银子卖给老鸨时,她就领悟了一个道理:若是为了自己,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柳院里的众妓女恨她入骨,因为就是她用迷魂药与药逼她们失身,成为笑迎天下客的贱人。在她们眼中,她不但人丑,心肠更是狠毒。香残,人如其名,背地里她被叫做怪物。
敝物吗?香残知道后只是微露—抹自嘲的神色。到底是谁将她们送进妓院这个火坑的?她只知道一点,她没做错过一件事,至今为止,每一件事都是她该做的,每个人都有让自己存活的方式。要坚强地活下去,只为这个目的,哪怕活着被万人唾骂与憎恨。
点着两支蜡烛的灰暗房间内弥漫着婬糜的香气,一个肥胖的身躯与一个纤细柔软的娇躯同倚在绣着艳丽图案的软塌上。
“姨娘,照我看不如讣香残负责把十个姑娘送去雾月堡。一来您可以比较安心,二来这去雾月堡路途遥远,来回要一个月,院里最空的就数她。”花魁丝丝向老鸨进“忠言”,她恨那个人曾在饭中下药将其推进婬客的怀抱。可是她从来好好想过,她是被卖到了妓院,但她另有选择的权利,她可以像香残一样自毁容貌的,而她选了另一条路。
“嗯……她一走我身边就缺人帮忙,这上上下下打点的都是她。”
“才一个月而已,何况丝丝我也可以帮姨娘。”她媚笑着,她要用一个月的时间取代香残的地位,然后将对柳院已无价值的人一脚踢出去。
“也好,她去我可以放心—些。”老鸨考虑半晌答应下来,“要是就让那些只长力气的大个子去,拿回来的银子一定少个二三十两。”
“就是,姨娘真是英明……”四丝丝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两日后,香残与其他人一同踏上了去北方的路途。她心里清楚这次远行意味着什么,但是她却笃定之至,老鸨已经离不开她了,诚如柳院少不了她,因为这么多年来她为柳院付出的远比其他人多得多,因为柳院是她生存下去的一部分。丝丝的小手腕对她而言只是一场儿戏,她了解老鸨,虽然贪财但算盘打得很精,决不会让一个丝丝摆弄于股掌间的。只是世事难料,她再聪慧也料不到此次远行将改变她以后的命运,悲苦的命运,
“呜……呜……”是箫声。
香残推开窗。苍凉悲凄的乐曲声令她无法合眼。半个月长途跋涉,他们已到了距离雾月堡最近的雾月镇,而今夜的落脚点便是雾月客栈。
小镇不大,可以说很小,因为站在客栈二楼的窗口就望到了城墙外的光景。有人在吹箫,由于有些距离,因此只见一模糊的身影。
忍不住,她下楼走出客栈,觅着声音寻去。柳院中有的是丝竹之声,但都是些靡靡之音,不比此时听到的箫声,似夹杂着吹箫人的悲哀与愤恨,映衬着黑夜与白雪令闻者心惊。
她顾不得冬夜的严寒盲口地移近声源,神情也跟着恍惚起来,如中了魔法般。二十二年来经历的痛苦与屈辱,对于人世不平的愤恨全都涌上心头。
母亲在父亲的逼迫下牛了一胎又一胎,一直到死在产床上生的都是女儿,未传下香家的种:于是穷凶极恶的父亲把女儿—个接着一个卖掉,她卖的价钱是最好的,十两银子,不够大螵客一夜春宵的花银……
所有人笑她脸上的疤,极尽所能地侮辱她。厨娘总是把剩菜剩饭—分为二,一份是给她的,另一份则是给看守柳院大门口的狗……
妓院的姑娘都憎恨她,说她是怪物,靠吸她们的血、卖她们的肉存活。冷血冷漠久了,便麻木了,连她都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人,也许就是怪物……
他听到了抽泣声,抬首见到不远处倚着树干呜咽的女子。吹了十多年的箫,还没有谁陪着他的箫一同哭泣,太多的人因为惧怕而不敢靠近他。
“为什么哭?”他用手抬起她的下巴,沉声问。
惨白的月光下,彼此都见到一张令世人心悸的脸。
她的脸原本是清秀美丽的,但刀伤疤痕将这份清秀美丽割裂成块块丑陋。
他绝对是英俊的人,但他的眼神太凛冽,他的气质太阴沉。在月光与雪地的反光下,他看来似深夜噬人的恶魔,尤其是一身的血腥味。
她冷静无畏的眼神对上他鹰隼森冷的目光,就这样他们诡异地相遇了。
“为什么哭?”他嘶哑地又问道,语气有着不容拒绝的严厉,抓着她下巴的手也加重了力道。还没人敢不回答他的问题。
她倔强地瞪视他,告诉他为什么哭,这怎么可能?没有挣扎,没有呼喊,她做着最早静也是最坚决的无声反抗。
“说话,你是哑巴吗?”他已有了怒意。
她仍是与他对视,但脸上有因他加重于上力道而呈现的痛苦。
他为她的毫无畏惧及倔强感到讶异,这半夜三更出现的女子竟不怕他。在江湖成成名以来她是第一个不怕他的人。
两人瞪视对方良久,他先松了手。得到解月兑的人抚着有些淤青的下巴喘着气,受不了浓重的寒气,她打了个喷嚏。北方的冬天远比她想象的寒冷。
他注意到她竟没穿棉袄就在深夜—的雪地中站了这么久,她不怕冻死吗?他解了自己黑色滚边狐皮披风,为她披上。他没有去想为什么在乎她是否会冻死,他只是凭着直觉与心意而做,他行事向来不问缘由。
香残迷惘地看着他为她做的一切,这男人的情绪变化好快,而且他为什么要关心她是否冷呢?
“你叫什么名字?”他阴沉地问,这不是刻意的,而是他惯性的表情,也因此人们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