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认真的吗?”
随着他巡床的正巧是大学时代的同班同学,郎世云对他这个突兀的问题简直是莫名其妙。
“那个复健部的治疗师啊!”
怎么又是这件事!郎世云哀叹了一声。
“事实上是,我儿子喜欢她。”而且,那个坏小子要命的一点也不喜欢自己那个为他做牛做马、晚上还得念睡前故事给他听的老爹。
“你不会那么快就忘了晓吟吧?”
晓吟?郎世云闻言不禁揉了揉隐隐发疼的额角,对了,他都忘了眼前这位同学当年也是晓吟众多的仰慕者之一。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晓吟的笑容。”仍是未婚的同学嘴角扯起如梦一般的笑。
晓吟的笑容?
郎世云并不介意其他的男子将自己的亡妻视为生命中最美丽的回忆。只是,刹那间,郎世云惊觉到自己竟然记不得任何晓吟笑着的样子……而在自己脑海中所盈满、浮现的,竟都是晓吟的怒、晓吟的悲、晓吟的恨,甚至是在那恐怖的一夜里,晓吟那他再怎么努力也看不清楚的表情。年少时代曾有的灿烂与痴恋,究竟都到哪里去了呢?
郎世云不知道竟有这样的一天,自己会情愿不要记得晓吟那他曾在无数诗句中所描绘过,最最动人的瑰丽笑容。
突然之间,郎世云只想再去儿童复健部。
现在的他,宁愿只想得起小薇和褚友梅相拥时,那笑容里所涌现的真实。
???
清晨的儿童复健部
一些认真的父母已经是自动自发地利用复健器材为自己无法正常上学的小朋友先做点运动,而大多数的治疗师与工作人员则都是姗姗来迟。“你把这里当幼稚园还是托儿所啊!”
捏捏小薇日渐红润、圆胖起来的脸蛋,刚开完会的夏筱倩好笑地逗弄着每天一大早就来儿童复健部报到,然后就死赖着不肯走的小男孩。
小薇鼓起白女敕的脸颊,皱着小小的眉头,扮出来的鬼脸居然与褚友梅如出一辙。夏筱倩惊异的高喊:“喝!友梅,这小家伙越来越像你了!”
“别把我说得像是某种传染病或会增殖的异形好吗?”
小薇一见到褚友梅就躲到她的长裙裙摆里,露出半边小脸蛋,十分得意地眯着贼亮亮的眼睛无声地笑着。
“像我有什么不好?”
褚友梅笑着抱起越来越重的小薇,没料到背后却传来戏谑的声音:
“是没有什么不好。”
郎世云难得一身的清清爽爽,还未换上医师服、穿着水蓝色衬衫与黑色西裤的他,一只手拎着早餐,另一只手还提着小薇的背包与水壶。这一对父子到底把医院当成什么了?难道想来儿童复健部野餐吗?
“郎医师,你话要说清楚,你的儿子长得像我们友梅有什么好?”
夏筱倩危险又暧昧地提醒,只是她显然忘了在褚友梅的薰陶之下,相处日益友善的这两人的神经线居然都有逐渐加粗的趋势。只见褚友梅与郎世云居然异口同声、莫名其妙地反问道:
“有什么不好?”
好、好、好极了!夏筱倩翻了翻白眼,决定放弃这两个已经没有药救的迟钝人类,去招呼自己的小朋友去了。
“有进步喔!”
褚友梅忍住好笑的看着郎世云熟练地先用自己的长腿夹住了小薇踢打不停的小小脚丫,再腾出左手一举擒服小薇反抗扭动的双手,剩下来的右手,则余裕自如的喂起小薇早餐来。
这些时日以来,随着郎世云终于表现出稍稍符合一个父亲所应有的样子,褚友梅对他的态度也就相对地友善了许多。毕竟,就像朱主任再三耳提面命地对她说的,像郎世云这样的单亲父亲,加上小薇令人烦恼的状况,父子俩原本就万事不容易的处境,旁人又怎好再苛责?不过,褚友梅还是不能明白,朱主任为什么要老是对她莫测高深地说些什么事情并不是她想象的那个样子,传言并不尽可信等等。
郎世云究竟是好是坏、是真情或负心,又与她何干?
像是一只深埋头部于温暖沙土内的鸵鸟,在自我重重的心理建设之下,褚友梅不断地告诉自己——郎世云仅仅是她一个病童的家长,她对他持平以待就是了。
可是,这一对父子却总是无处不在勒索她的真心、诈骗她的感情,而最岌岌可危的,则莫过于是褚友梅原本就常容易泛滥的同情心。
就像现在,那对为了一片土司鼓劲中的父子,究竟是对着她傻笑些什么呢?
“我有秘诀!”没有察觉到她紊乱的心思,郎世云得意的嘿嘿一笑。“现在我们父子都早上五点起床,时间很充足。而且,只要说是来见你,小坏蛋就会很乖。”
五点?!褚友梅不得不同情起眼前这个每天大概睡不到四个小时的男人。看着穿着与郎世云上下衣服色系一致的小薇,喝!敢情这男人连搭配衣服也想到了简便、免花脑筋的方法了。
她正想好好地称赞郎世云一番,就听得他一声惨叫:
“臭儿子,你咬我!”唉!
褚友梅忍不住噗哧一笑。而她笑开的眉眼在遇见了郎世云深长的注视时,不禁慢慢地、尴尬地回复成原来的角度。危险危险!褚友梅左顾右盼地转变话题。
“怎么没有看到保母?”
“她不干了。”郎世云还是若有所求的盯着褚友梅。
原来那个好脾气的中年保母终于也受不了了啊。因为小薇并不好带,再加上几乎整天都得陪着小薇耗在医院里,而郎世云的工作使得交班时间又亟难控制。
“嗯……友梅……”
褚友梅被郎世云太过突然的呼唤弄出一身不自在的鸡皮疙瘩,而月兑口说出这句话的人却显得相当轻松。闪现著有些赖皮的笑容说:
“可以先暂时帮我带一下小薇吗?我保证马上会找到新保母,好吗?”
郎世云怎么敢拜托她这种事情?褚友梅一点都不记得自己与他有这种交情啊!
再说,要怎么帮他带小薇?她不是保母,褚友梅的单身套房也没有办法容纳小薇,难不成要她在下班后带着小薇苦候在医院里等郎世云下班吗?他难道都没有考虑到这些实际执行上的问题吗?
“那些问题我都考虑好了,”郎世云显得颇有诚意的说:“真的只是暂时,请你帮帮我和小薇好吗?”
???
事实再度证明,人的同情心绝对不能泛滥,而姑息绝对是罪恶的温床。
坐在郎世云位于台北市区的高级公寓里,面对着已是逐渐熟悉的种种摆设,褚友梅头痛地想起,也许是每个人对于“一下”、“暂时”的定义都不尽相同,要不然,为什么她现在会坐在这里呢?
褚友梅遥望着郎家墙壁上高挂着的壁钟,老天!已经晚上九点了。
或许那个叫郎世云的男人根本没有什么时间观念!
没错!褚友梅基本上也同意对于小薇而言,找个最最适当的保母是一件绝对马虎不得、十分重要的事。但是为什么是她必须来承担这个临时保母的角色,还要命的,一当就足足当了有半个月,而且完全没有半点能月兑身的迹象呢?
虽说郎世云的确恪守诺言,除了每晚亲送为了照顾小薇而在下班后直接到郎家的她回家之外,也尽量提早结束医院的工作返家,但是,他真的有认真在找保母吗?
难道,就光为了是她曾经作法自毙地建议,要小薇与郎世云必须恢复父子同住这种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吗?
不行!不干了!绝对不干了!褚友梅自认没有那种当烂好人的资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