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少主哥哥,少主哥哥你醒了!”
一睁眼是刺目的光线,眼睫眨了几下适应后,映人眼帘清晰的身影是喜容担忧的神情。
她的秀眉紧皱、面容苍白,一双明亮大眼既像睡眠不足,又像是哭过一场后的红肿,直到他醒来,这一张愁容小脸才勉强破涕为笑。
蓦地,柳熙斐瞠目紧张道:“容儿,你唤我什么?”
“……少主哥哥。”她轻声道,眼角还闪著泪光,嘴角却绽出一朵笑花。
“你想起来了?”
自从那事之后,容儿再也不穿浅色衣裳,怕血、讨厌任何的庆祝、不爱热闹,而且还忘了水榭门的一切。
最重要的是,幼时那老在耳畔边打转著的“少主哥哥”娇甜嗓音,从那之后,再也听不见了。
罢刚,刚刚她却说出口了!他心里一个激动,伸手欲扯过她紧紧搂住——
碰!
伴随著重物碰撞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花珏带笑的声音:
“哟!我的呆呆小徒,怎么少主一醒,你就开心的拿头撞床哪!虽然你那颗小呆头平日也没啥作用,摆著也是挺可爱的,何苦加个肿包?”
“……”明明是少主哥哥害的……死花珏,趁著她疼得口不能言就胡言乱语,等会就知道!喜容揉著头想著。
“容儿,你还好吧?”柳熙斐担忧的问道。
方才心里激动,倒忘了初醒的自己气力不足,才会在扯过容儿后无法控制力量的使她撞上床板无力阻止。
“……还好。”只是很痛罢了,但她不想让少主哥哥在重伤之余还得担心她。“少主哥哥,那一帮贼人我们已经处置好了,我与花珏让他们服下“忘忧散”,他们会忘了水榭门与柳庄的一切。”她顺道补充那日的后续结果好让少主哥哥安心静养。
“嗯……那月使……她呢?”确认过她没事后,柳熙斐随之而来的问题,令在场的两人稍稍舒坦的眉宇又紧紧拢上。
“关在牢里,由风炽看著。”提到月使,花珏一整方才嘻笑的神情,严肃地道。
“……唉!”柳熙斐轻叹,“别太折腾她了…”
“少主?”
“少主哥哥……能让我见一见月婆婆吗?”喜容轻声道。
担忧,愤恨、不解、难过、不敢置信、迫切期盼等种种对月使的复杂心情全写在脸上。
之前担忧少主哥哥,所以守在他的床边照料著,如今见他苏醒,她想去探探月婆婆,亲口对她问一句——
为什么?
似是明白她的心情,柳熙斐仅是沉默,过了一会才对她说:“再怎么样,她毕竟是这七年来陪著咱们的月使,你若是不忍就别去了吧,别勉强自己……”
“少主哥哥,我不会因此就性情大变,只不过婆婆伤你至此,我同时也不可能若无其事地敬她如昔,只有你、只有你是容儿万万不能失去的那一个……”
当时她是这样坚定的回少主哥哥的。就因为如此,她才一定要问清真相,但此时前往的脚步却有如千斤重。
不想面对月婆婆哪!若说当年的鸟爷爷是无条件的溺爱她。那这七年来月婆婆便是同时扮演著严父慈母的角色,教她如何将至亲与仇人划上等号?
再如何不愿,她也已到达柳庄地牢。
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她第一次进来的晦暗地方,竟是为了月婆婆……
一见是她,风炽先是深深的注视她一会,而后帮她打开大牢的铁链。
“婆婆……”她轻喊。
才过了几日,月婆婆竟似苍老了数十岁,但她身无外伤,想必是风炽还敬她是月使而未多加折磨,仅是将她囚禁于此。
此时她静坐在地上,瘦弱的身影丝毫无行凶后的慌乱,沉定又安稳地闭目养神。
“……鸟娃儿?!你来做什么?”听见有人来,原本合眸的她睁眼,而后错愕的问道。
没想到是这丫头!她以为那群孩子必定会为了担忧娃儿的心情而不让她前来。她想过任何一个审她的人,却没有料到是鸟娃儿……
最不想伤害的就是这小丫头啊……唉!
“婆婆,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喜容难过的问道,因心里激动,声音微微颤著。
就算那日她看穿是婆婆,就算是她亲眼见到婆婆伤了少主哥哥的,就算婆婆自己承认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策划的……
她还是想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这一切不是真的!
“……”月琴不语。
“婆婆!”喜容急切的唤道,眼神慌乱无措。
版诉我!版诉我这一切不是真的呀!婆婆……
又是一阵令人坐立难安的静默,不知过了多久,月琴才缓缓启口:
“那日,你听见了……我恨!我恨柳谢悠杀了我的绯儿!我巴不得拿所有人的命来换我的绯儿!”一字字带著血泪的控诉、句句充满清晰的恨意与痛楚。
喜容轻叹一口气,“既然如此,又何必为柳庄清除当年参与屠门的江湖门派呢?”
别说是这些年众人好不容易查出当年参与的门派,就连一些仅是有些微关联的小门小派也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还有当日那三根银针……据冬秀后来说,当日在外头,若非有那三根银针凑巧射在与她交手的那名歹人背上,那日倒卧在地的就成了冬秀了。
真的是凑巧吗?
凑巧到,一旦解决了当日月婆婆引进柳庄的人,当年水榭门的仇就全报了?
凑巧到,所有对水榭门、对柳庄有杀意、有贪念的人,全都在当日被一举拿下?
“……”月使仍是无言以对。
“婆婆!”
“……唉!”又过了许久,一声轻叹从月使紧闭的双唇中轻轻流泄而出。“丫头,你就这点不好……这执著的毛病苞你鸟爷爷一模一样,心软又死心眼……这些年若不是大伙儿护著你,肯定要吃亏的……”见她专心的听著,她才继续淡淡的说:“我是恨著柳谢悠,但却轻忽了感情的复杂啊!”
“婆婆……”
“当初只是想给柳谢悠一个教训,然而,我没想到那帮人会赶尽杀绝……”轻忽人性的贪婪是她的不对,她没料到引来的不是帮手,而是一群自己也控制不了的财狼虎豹。
原本她仅是想重创水榭门、除掉柳谢悠而已,就像当年柳谢悠做的一样,一报还一报。可没想到那群人像是嗜血的野兽,原本的警告变成一场屠杀……
“丫头,我已经分不清到底是爱著你们还是恨著你们了……复仇,本就是我当初进入水榭门的目的……”月琴的眼中有浓浓的恨意,同时又有著深深的关爱。
当年她的绯儿惨死,为了复仇,她费了好一番精神混入水榭门四座使,伺机而动。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这期间鸟吞日竟然从外头抱了个襁褓中的小女婴回来,死赖著她要她照顾,这一照顾,让她不知不觉将对绯儿的关爱全倾注在小喜容身上了……
“如果有谁要取你们的性命,那只能是我。”
“婆婆……您分明无心斩草除根,又何苦这么说?”早在这七年问,有太多太多的机会可以动手了。
“您根本狠不下心,花珏说少主哥哥那一掌,您根本未尽全力……”
“是啊……我无法不恨……却又狠不下心……”所以只好将自己逼入这样的绝境。
混在水榭门与柳庄大半辈子,许多事她多少也明白,当年绯儿的确是被她惯坏了;她的绯儿在自家里是个孝顺的孩子,但对于江湖人而言、对于无辜的百姓而言,他的的确确是个十恶不赦的嗜血魔头,偷抢拐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当年的愤恨因错在绯儿、因理解事实而逐渐被冲淡后,余下的是对柳谢悠恩将仇报而感到不能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