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漪池哑然失笑,眸光低垂,轻轻地嗔了句:“傻丫头。”
正失神时,听见外面有人喊:“启禀宫主,琴姑娘求见。”
郁漪池在瞬间敛下心绪,揽过青丝遮住颈项上的伤痕,同时谨慎地将盗来的玉瓶藏好,起身淡淡地对一丫道:“你先下去吧。”
“不知姗若有何要事?”
两人对坐,郁漪池热情地为琴姗若沏上了一杯香茗。
琴姗若捧着杯盏小心地吹凉青烟袅袅的茶水,却仅是望着那层掀的茶漪,滴水未沾。迟疑了半晌,终于试探性地开口:“我听说……郁宫主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狭长的凤眸滤过一道精光,却依旧嫣然而笑,“哦?”竟有这种传闻?!可真稀奇了。
“嗯。”琴姗若点头,便又接着道:“想必折夕也已经告诉过你,我与他此次来辞颜宫,便是想请你去潋水城救人。”
郁漪池轻轻慢慢地“嗳”了一声,心下却在暗骂:这该死的师折夕,总抱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什么都不与她说,却是想先探她的底呢,果真狡猾!
“那……不知郁宫主意下如何?”琴姗若再问。
郁漪池伸手轻拢着耳畔的发丝,没有正面回答,却是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我也听说,潋水城的城主可是个年轻有为的……病鲍子呢。”
琴姗若微微一怔,转眼时却只望见郁漪池低眉品茗的闲情雅姿,便稍稍松了口气,点头道:“是啊,城主的身子一向欠佳。”
郁漪池颔首一笑,便又接着问:“可是还有个天下第一的易容大师商忌?”
琴姗若又是一怔,不待回话,眼里却已弥漫开一层雾气。沉默了片刻,她才缓缓地道:“家师……已经仙逝了。”
“砰”的一声,郁漪池手中的杯盖磕在了杯沿上,绵延开清冷的余音。似是无心,却偏偏将这雅静的氛围也弄得紧张了起来,“抱歉呢。”郁漪池低眉歉然一笑,只是那笑意却不曾到达眼底,“只是奇怪,姗若是医者,他却是易容大师……”
“是啊,我虽为徒,却不曾向家师学习易容之术。”藏好心底的悲恸,琴姗若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他们不知,家师的医术也丝毫不弱于易容之术的。”
“这样啊……”郁漪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回眸望了她一眼,忽然一个倾身,脸颊凑上她的,柔柔地附着她的耳朵道一声:“呀,茶凉了呢。”
仅耳语的瞬间,手中的玉瓶已不着痕迹地重回至她的腰间。
“你又——”琴姗若再度羞红了脸,这个女子,果真有一种让人可怕的妩媚。即便同为女子,一不小心便也会被她眼里漆黑的妖气蛊惑了去。
郁漪池笑着起身,走至满树氤氲紫藤花前,手指轻拈了一朵,放至鼻尖细闻,“好香。”羽睫颤如蝶翼,她的眼里也尽是得志的快意。哼哼,果然还是从她嘴里套话容易。
定定地望着她旖旎如画的背影,琴姗若陡然忆起了正事,“对了,关于去潋水城一事,不知郁宫主可否早日作决定?”
“怎么,你赶时间?”郁漪池笑着扬眉。
“嗯……有一点……”琴姗若不安地垂下眉来,有意避开她的目光。唉,她只是担心折夕啊,那一颗浅香凝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郁漪池重又转身看花,却是笑眯了勾魂的眼:好,很好,真正的好戏可就要开始了!
第四章莲玉生香(1)
天色尚早,晨光略显熹微,重叠流散的云层里隐透着微微的黄。盼君池畔却已围了一群嬉笑的少女,伴着一声声的“好漂亮”、“真像呢”,脆如银铃。
郁漪池远远地望着那背立在粉色罗裙中的颀长身影,不由得心生疑惑:这师折夕又要搞什么名堂?
走近了才发现,他竟是在作画。修长的手指灵巧地翻飞,一朵朵莲花便跃然纸上,点点清墨,淅淅淡影,莲叶罗裙一色裁。那绽露妖娆的粉色莲瓣,竟如孕了灵气成真一般,那样鲜活明亮的色,似乎是一直暖到了心里,仿佛手指一掐便能掐出水来。
郁漪池定定地看着那神韵莲花,竟不觉得失了魂。
“宫主也一定觉得折夕公子画得很好,对不对?对不对?”身边一丫扯着她的衣袖欢喜地道,笑意都堆在了眼角眉梢,“折夕公子真是生花妙笔呢。”
被她这么一扯,郁漪池也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倒是真的好看。”她朝着师折夕略一颔首,盈盈眸光媚如秋水。
师折夕搁下笔莞尔一笑,“只是觉得这满池的青莲太过单调,想来还是添些温暖的颜色比较好罢了。”他望着她温柔地笑着,神情似喜似怜,“赏莲还是要赏活的好啊。若你去潋水城,便一定会恋上那里的莲花。”
一丫欣喜地“咿”了一声,明眸里流光飞舞,“那,潋水城的莲花一定很美吧?”
师折夕微笑着点头,“比这画上的还要美上十分。”
“真的吗?真好呢……”一群纯真的少女立马欢呼雀跃起来,娇嗔嬉闹的言语,却忽略了郁漪池眸中一瞬即逝的异样精光,锋利如刃。
“这画真好看,不知——”郁漪池垂下眼帘似在犹疑,唇角却始终挂着捉模不透的笑意,“折夕公子可否将它赠与我呢?”
师折夕笑望了她一眼,欣然点头道:“你喜欢就好。”是啊,若是她喜欢的东西……呵,自己一定会想尽办法为她取来的吧。
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画卷,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那一片片的叶,一朵朵的花,一颗颗的露。连素白的指尖也沾染了书墨的香气,那样凝淡雅致的香,那样清澈无垢的魂……
郁漪池忽然媚生生地笑了,眸光一闪,却是蓦地一扬手——“嘶!”
她竟将那百莲图撕为两半,然而似乎这样还不够,还要撕,还要撕……直到那一朵朵的莲花化为翩跹的碎屑,飘入池潭化成灰粉。皑皑扬花落尽,连墨香也消散在风里。
全场哑然,唯有她在笑,站在漫天的雪白中,笑得明媚而残忍,“可惜终究是假的。”樱唇轻启,轻描淡写地说着尖刻刺人的话,“看多了便觉得恶心,很、恶、心。”
她笑眯了眼,忽略了所有惊滞的目光,只看着他,那样骄傲而轻蔑地看着。美丽的凤眸里燃烧着漆黑的焰火,那样灼烈,那样刺骨的焰火。
师折夕却也是笑了,没有怨言,没有叹息,清澈的眸子却只有温柔,那样包容了一切任性一切无理取闹的柔情,温暖得似能融化千年的冰封。他深深地望着她,柔声道一句:“反正也只是摆饰,你曾看过一眼,便也是好的。”
反正也只是摆饰,你曾看过一眼,便也是好的……
刹那间的天旋地转。
眼前的一切皆浮华成了灰白的留景,剥落的楹栏,少女的欢笑,泛着微凉的湿气。多少年前,当她赌气地摔碎了他精心为她雕刻的玉莲,当她蛮戾无理地骂一句“恶心”,当满座唏嘘为她叹气时,那个男子便也是用这样温柔的,怜惜的语气对她说:反正也只是摆饰,你曾看过一眼,便也是好的……
心口陡然一窒,她险些站不稳脚。
“宫主?”一丫急着就要上前扶她,却被她甩袖推开,“都给我退下!”
郁漪池冷冷地下令,然后款款走至师折夕面前,四目相视,竟是朝他极尽妩媚地一笑,“你,折夕公子,随我来。”
密室暗阁,长长的延廊蜿蜒辗转,却是一大片死寂的黑暗,需点着莲盏烛火前行。直至尽头处才露出一两点微黄的光,影影幢幢摇晃在密闭石门前,一叠萧瑟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