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过一会儿,”乔拓斟酌了一下才回答。“但是好像失去记忆。”
“失去记忆?什么意思?”萧云坡立刻坐直身体。
“大夫说她头上有个肿块,可能受过撞击,因而导致失忆。但是她现在受了风寒,正在发烧,到底是不是失忆,要等她烧退了才知道。”
萧云坡思忖着这番话,马上联想到一件事,表情转为严肃,“会不会是诡计?”乔堡虽然一向采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处事原则,但这不代表在江湖上或是在商场上,就没有敌人。
乔拓紧抿双唇,他不是没考虑过这一点,但他直觉地认为不可能。
“看样子不像。一切等她醒了再说。”乔拓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表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
萧云坡注意到他的暗示,却是故意置之不理。
“看她的衣着打扮,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倒像是位大家闺秀。”
乔拓恼怒地瞪他一眼,并不答腔。他知道萧云坡在暗示,把一位姑娘留在没有女主人的乔堡是很不合礼教的。但是他现在只想留下她,好厘清自己的感觉。
也许等她醒了之后,他被她扰乱的心就可以恢复平静,那时再想办法处理她也还来得及。
萧云坡见他不说话,眼睛紧盯着他,继续道:“但是她的衣裳又有多处污秽破损,手脚上也有多处刮伤和擦伤,这就令人想不透了。大家闺秀怎会弄得如此狼狈?”
萧云坡的观察力一向很好,刚才虽然只看了那位姑娘几眼,已经注意到这些细微之处。但乔拓还是默不作声,陷在自己的沉思中,萧云坡干脆单刀直入地问:“你要拿她怎么办?”
他这个师弟锲而不舍的个性有时还真令人讨厌。乔拓瞥他一眼,表情淡漠地回答:“不怎么办。”
萧云坡微微皱眉看着他。“什么叫作『不怎么办』?大哥,我们不能就这样留下她,也许这是阴谋,也许她是逃家,也许她被绑架,却阴错阳差地放到我们所有的马车上,也许她的家人正惊惶地四处找她……”
乔拓“砰”一声把杯子放到桌上,打断萧云坡未竟的话语,两眼直勾勾地瞪着他,简短有力地说:“她,留下。”
萧云坡在心中偷笑,他大师兄很少这么大发脾气,但他可也没这么好打发。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何况我们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总……”
“闭嘴!”乔拓终于忍受不住地朝他吼一声,头痛地皱眉。他这个师弟一旦决定要追根究底,不给他一点讯息,他绝不会死心。他只好从牙缝中迸出两个字,“馥儿。”
“馥儿?”萧云坡立刻停下正要开口的长篇大论,一脸古怪,兴味十足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得了失忆症?还是你替她取了名字?”
俊目睨了萧云坡一眼,乔拓不耐烦地加以解释,“她身上佩挂着一块古玉,上头刻着『馥儿福儿』。”语毕,他决定不再理会萧云坡,起身大跨步朝外走。
“你要去哪儿?”萧云坡立刻起身追出去。
“去看看她醒了没。”乔拓头也不回。
“我也去瞧瞧。”萧云坡兴致勃勃地跟在他身后。
乔拓马上停步,半转身面对他。“你去做什么?”他不想让萧云坡知道,他把那位姑娘安置在浩然园,虽然这件事大概只瞒得住几个时辰。但他不想在连他自己都还理不清思绪的时候,还得面对萧云坡质疑的眼光。
萧云坡无辜地两手一摊,套用他的话回答:“没做什么,只是去看看她醒了没。”他两手背到身后,优闲地观赏月色,口中还低吹口哨,大有乔拓走一步,他跟一步的打算。
乔拓看他一副跟定了的样子,认真的考虑是不是要把他揍昏。良久,他低咒一声,转身朝浩然园大踏步前进。
一到浩然园,萧云坡脸上就挂上一副“原来如此”的可恶笑容。
“师兄啊,这可是大大的不妙呢!若是她来自富贵人家,等她的家人知道你居然把她安置在你平常寝居的地方,啧啧,你很有可能被迫娶她。”
乔拓没开口。他早想到这一点,但是,他一点也不在乎。
不知道为什么,从她开口请他不要离开之后,他就有一种预感,这位姑娘可能会一辈子和他牵扯不清。
“它也在这儿啊。”走进内室,萧云坡朝窝在床头的灰猫点点头。
“它叫『大胆』。”没等萧云坡开口问,乔拓自动解释,反正他迟早都会发问。“它脖子上有块铁牌。”
他刚才发现时,也不禁失笑,看来他和它的主人还真是心有灵犀。
萧云坡愣了一下后,大笑出声,“没听过有人替猫取这种名字,它的主人挺有意思的。你想是不是她取的?”
乔拓没理他,兀自欣赏她沉静的睡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清醒?
赵总管的妻子赵妈,以前曾是萧云坡的女乃娘,所以在乔堡拥有特殊的地位。
她站在一旁看着两位平日虽然豪放不羁,但也知道遵守礼教的主人,如今却毫无顾忌地站在这位姑娘床边指指点点,不可思议地瞪大老眼。
她不能不替那位姑娘的名誉着想,忍不住开口提醒,“两位堡主,我们应该让她好好地『单独』休息。”
没一位主人移动他们的尊脚。
乔拓是根本置之不理,他一向厌恶那些所谓的礼教,一个人若是心胸坦荡,又何必在意那些蜚言蜚语。
他看向站在床另一边的萧云坡,发现对女子一向以礼待之、保持距离,以免一不小心被那些贵夫人抓住把柄,被迫娶妻的萧云坡竟也文风不动,反而还半弯下腰,专心地审视熟睡中的馥儿。
乔拓朝他使个眼色,下巴朝门一扬,示意他离开。
萧云坡暗笑在心,故作不懂地看向他,挑高一眉问道:“什么事?”
他根本有恃无恐,他知道乔拓没理由开口叫他离开,因为连乔拓自己都没有留在这里的资格。
乔拓果然没说话,只是两眼冒火地瞪着他,而萧云坡就当作没看到。
赵妈没辙地叹口气,大堡主行事一向有自己的标准,怎么连她一手带大的二堡主也被感染了这种习性?她决定她也要留在这里,护卫这位姑娘岌岌可危的名节,她朝床尾站近了些。
于是他们三人各据一方,围着裹得像粽子的馥儿。
其实,馥儿的意识一直都在半醒半睡的状态。在她的梦境里,有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持续地出现,但她就是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他们有时对着她笑,有时又焦急地对她喊着什么。
有几次他们近得好像她一伸手就可以碰到他们,但没等她伸手,他们又快速地飘远,消失在黑暗里。这时,她就会觉得很难过。
奇怪,怎么愈来愈热了呢?发着高烧的馥儿不舒服地扭动身子,她不会是死了吧?
但她怎么没见到佛祖?不知道是谁告诉过她,好人上天会见到神仙来接引。
她秀眉略蹙,有些害怕地想,该不会是她做了什么错事,被打入十八层地狱遭受炼狱之火的折磨吧?
她努力思索她犯过的罪,但是脑袋里却一片空白。她想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不是事实,可是眼皮重得像铅板一样。她又想挥动手臂搧掉热气,却不知道是谁把她的手绑得死紧,害她连手指都动不了。挫折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沮丧地想要大叫,随即想到这不是大家闺秀该做的事。她应该是大家闺秀吧?她忽然怀疑。不过没关系,就算她原本是个村姑,总有权利死得像位大家闺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