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后呢?
珍河却在想,以后在我的身边你就会心甘情愿地笑了吗?
还是重新又变成一幅死画?画里的美人不言不笑,空心空魂,自然亦不会哭。
“迦延,你站起来。”
她依言站起来,木偶一样地顺从听话。
他上前一步,将她抱住。
她瑟缩了一下,虽然不明显,但依然能够感觉得到她瑟缩了一下。
他的心里只觉得一冷。
他紧紧地抱住她,却总是觉得她的身体僵硬而冰冷,无法将之熨暖。
不再像圆房那一夜,他握住了她的双脚,便很快焐热了她的全身。
那夜她的脸红扑扑的,映着一盏盏喜字红烛的灯笼。
她说过那是他此生唯一一个机会,可他错过了。
“迦延,你会不会恨我?”他在她耳边轻声地问。
她摇了摇头,“我感激你,你对我很好。”
已经很好。他是一个好人,她一开始就知道。
“那么……”
说了两个字,他咬了一咬嘴唇,再继续道:“你走吧,找到柳残风,和他一起走吧。”
她一动不动,以为自己幻听。
他推她一下,把她推离开了自己的怀抱,“快走吧!耽误下去……我会后悔。”
“可是……可是……”迦延依然怔怔的,无法适应这样一波三折的高低起伏。
“放心,朕不为难别人,朕不会为难任何人。”
他转身,快步地向宫门外走,逃也似的。
你总说我是一个好人,那么,我就做一个不让你失望的好人。
从今以后,只把你当成最亲的妹妹,全心全意为你的幸福而考虑。
你、走、吧!
珍河走了,走过的地方有一串湿湿的脚印。
凌乱的,亮晶晶的,像两道很长很长的泪痕。
迦延呆呆望着他的背影和那两串脚印。
珍河哥哥……
在他来之前,她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梳头装饰,是在等待惩处的。
没想到却会这样,没想到他竟真的可以待她这么的好。
突然一个激灵——她已经拜托了茹佳,让她设法通知残风快走。
当时怕国主会第一个拿他开刀,怕国主不肯放过情敌,还怕月华殿也已被监控起来。
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了。
不知道残风哥哥走了没有,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追上他。
这么一想,她匆忙慌乱地回身收拾衣物,七手八脚一阵之后突然又放下来。
还要这些绫罗绸缎干什么?浪迹江湖不用再穿得那么好的。
这么一想,又回身去拿一些珠宝,又是一阵七手八脚,抬头突然看到供奉在上的玉如意,不由又怔然停下。
想起了被钦点为王后的那一天,想起玉如意被放到手中的情景,想起御座后的明黄色身影,想起了黎民百姓的山呼千岁……
每一件金银珠玉都是陛下赏赐的,她已经够对不起他,他亦已经对她宽容到了极致,怎么还能拿他的一分一厘?
手软了一软,手中原本包了一包的珠宝首饰都滑落散乱在地上。
她回身去找那件常穿的深绿色男装。
正埋首在衣箱里,听到有人进殿的声音。
以为是巧榆或者兰喜,她头也没抬,便急促地道:“国主许我走了,他说不会为难任何人,你们放心……”
时间紧迫,她没有更多的话和她们解释。
“姐姐……”
她一怔,抬起头来,看到的是茹佳。
茹佳面对着一屋子的凌乱,眼看着满地珠玉和绫罗,不知所措。
“你回来了?”迦延有些欣喜而急切地扑过去拉住她,“你有没有通知到他?不要去通知了,没事了,我可以和他一起走了!”
茹佳的手拢在衣袖里,脸上的表情有点犹豫。
“怎么了?”迦延虽然处在极端兴奋之中,却还是起了一点疑惑。
“我派人去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什么?”迦延一愣,转而又道:“说不定……说不定是去府里的别处了,暂时不在房间而已吧。”
心里却也隐约有一些猜想,但她不愿意承认。
茹佳抽出了手,原来她的袖中装着的是一封信笺,“我的人到了他的房间,他房里只有一个小仆童,问是不是宫里来的,就给了这一封信。”
迦延迟疑着不敢去接那封信。
不会的,哥哥说过从此以后会听她的,她不学会他的剑法,他就不走,她学会了,他也不走。
扮哥不会骗她的。
她经历了这么多的煎熬,好不容易才求得国主同意放她与他一同离开,他不会如此辜负她的。
“姐姐,你看看吧。”
茹佳把信放到她的手里,催着她。
颤抖地打开了信纸。
可能为了避人耳目,这封信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只有几句简短而要紧的话,解释了他的不告而别——
对不起,答应你的我不能做到。以后,就当从来也没有认识过吧。
扮哥说过,他是一个粗人,不懂诗词歌赋,他为人亦讷言,从来也不会说婉转的话。
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如此狠心绝情的一句话,他轻飘飘地说了出来,每一个字都是利箭,乌云密布一般地向她射了过来。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她的眼泪一滴一滴打湿在了信纸上,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着茹佳在说,“乱我心者……今日之日……”
她说不下去了,泣不成声。
曾经很冷静地教育过茹佳:如果注定要离别,哭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她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哭了,就此哭死也愿意。
拼死拼活地争,不惜一切地搏,好不容易有了出头之日,到头来最辜负自己的却是最爱的人。
莫说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第九章今日之日多烦忧(1)
四年后。
某边陲小镇,风沙漫天。
年近三十的游侠带着十六岁的孤女,踯躅而行。
天边,火烧着云,红日西沉。
小镇上的住户门窗紧闭,所有店铺客栈都早早打烊关门。
长街无人,说不出来的清冷与诡异。
“大哥,”孤女警惕地四下张望,声音微微发颤,“我……有点害怕。”
游侠回首,望着她胆怯惊惶的模样,眼中蓦然涌出浓浓的怜惜。
他的声音放得很柔,“不要怕,靠紧我。”
甭女名叫桑童,跟在他身边已经三年了。
三年前,路经某地,正闹着瘟疫。
他投宿于一户人家,这家唯有父女二人相依为命,老父病入膏肓,当夜便撒手人寰,只剩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儿。
女孩发育不良,又瘦又小,看上去不像十三岁,只有十岁左右的模样。
她有一双大眼睛,哭得双目红肿,一抬头望向他,却是闪闪发光。
他替她办了葬礼,掩埋掉她劳碌一生却仍然死于穷困的父亲。
原本没想带着她,找个好人家就想给人收养。
但她只肯跟着他,不停哀求:“大哥,不要丢下桑童,桑童在你的身边,可以替你解闷分忧,为你洗衣缝补,桑童很听话,不会给你增添负担……大哥,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他被触动了心弦——记忆深处一直有个女孩,也曾睁着明澈而忧伤的眼睛请求过他:哥哥,你不要小延了吗?你不会不要小延,是不是?
可是,为了她能生活得更好,他狠下心肠离开了她一次又一次。
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能安安心心在南陵的王宫里做她的王后吗?她能守住自己既得的幸福吗?她——能不恨他的善意欺骗吗?
心一软,他破例把桑童带在了身边。
已经怕了那样撕心裂肺的离别,他受不了小女孩在他面前肝肠寸断地哭。
他把桑童带在身边,宁可自己饿着,也让她吃饱,宁可自己冷着,也让她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