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延只虚弱地笑了笑,没有开口。
她的嗓子渴得冒着烟,已经很怕开口说话。
越渴偏还越出汗,不断流失着珍贵的水分。
一无所获的一天。
这鬼地方,竟连一株植物和一只动物都没有。此时哪怕能遇见一只沙鼠一条小蛇也是不错的啊……
当天晚上比前一晚似乎更冷了几十倍,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到天亮时几乎凝冻成两块石头。
已经饿了将近两天,也渴了将近两天,小延走不动路了。
少年背上她继续走,走到后来,腿软地倒了下去。
两个人颠三倒四地躺在地上抬头望着天,刺眼的阳光突然也变得不再那么刺眼。
真惨,少年想,人都说沙漠里能看见海市蜃楼,可我们竟连一片虚幻的水泽都不曾遇见过。
而小延这时却已经出现幻觉。
人之濒死,万象丛生。
家里还是那样的门楣,那样的院落,穿堂回廊,角屋厢房。
和堂姐妹们玩捉迷藏的游戏,她一个人躲,躲在父亲书桌下方的小瘪子里。
由于身体娇小,正好能藏她得下。
听到外面有人正不停地找,别人都被抓到了,就是找不到她。
她捂紧了嘴巴,捂住自己得意的笑。
而渐渐外面静止了,人呢?怎么都不来找她了?她还没被找到,游戏没有结束,玩游戏的人却怎么都消失不见了呢?
她开始有点惊慌了,密闭的空间里漆黑而安静,她蜷曲得全身都不舒服。可是人呢?还没有宣布她的胜利,玩游戏的人为什么都不见了?
我自己出来还不成吗?我投降了还不成吗?你们不要走!
姐姐,妹妹!你们不要走!
不知哪里来的那些力气,居然破柜而出。
却骇然发现家园已经不在了,一片焦土,焦土下埋葬着森森白骨。
鼻肉相连,他们的痛牵连得她也痛极。
“爹——娘——”
她呼唤得极为凄厉,一点也不似自己的声音,而似鬼哭。
突然,天空中飘来很多的人影。
半透明的,没有重量,可面目却很鲜活。
是母亲朝她伸出了手,“小延,妈妈接你来了,和我们一起。”
案亲向她和蔼微笑,“小延,爹爹想你了,一直一直都好想念。”
女乃娘说:“小延,乖乖,女乃娘哄你睡觉觉。”
避家说:“小延小姐,要不要吃冰糖葫芦?”
堂姐说:“小延,吃点心,我娘做了好点心!”
堂妹说:“姐姐,捉迷藏捉迷藏!”
亲人在召唤,家园在召唤。
躺在沙地上的小延朝着虚空伸出了双手:我来了,我来了!
“哥哥……”她在迷离中轻声呼唤,“我爹和我娘接我来了,我……要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就想跟他告个别。
第二章浮云一别不能忘(2)
“小延!”
少年意识到不对劲,心里的恐惧强烈袭击上来。
他不怕自己死,怕的一直都是小延会死,小延还那么小,她怎么可以这么早死?
强忍着喉间的灼痛,奋力呼喊:“不要相信!那些是幻觉,都是幻觉!小延,你醒过来,跟哥哥在一起……”
他紧紧抱住她,“小延,你不能死……死去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
忽然感到好后悔呀,如果小延就此死去的话,他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如果不是一时心软把她留在身边,她会留在一户好好的人家,安逸稳定地长大成人。
苞着他,颠沛流离过不到好日子,到头来还要死于非命……他真的对不起她。
“小延,”他用尽全身力气支撑起来,将她纳入了怀中,“只要坚持一会会儿……再坚持一会会儿,一定有人来救我们……我们可以喝到甘甜的清水,吃香喷喷的烤羊腿,还有鲜肉饼、五香牛肚、蜜瓜、葡萄和青苹果……”
可是,现在连食物也打动不了小延的心了,虚幻里家庭的温暖包围着她,让她舍不得坠入现实的尘世。
现实有什么好?累、渴、饿……而心爱的人永远也弄不懂自己的心——即便是懂得,他也不会相信。
少年感觉似有一只手正紧紧揪住了自己的心,揪得那么紧,仿佛顷刻间就可以把它捏碎了。
他的眼前也开始出现幻觉。看见有鲜花正在迅速枯萎,鲜艳的颜色转眼成了焦黄,丰润的花瓣卷起成枯干……
一大片的绚丽花海,转眼凋敝成荒漠茫茫。
小延,你不能死——
他颤巍巍地举起了手里的残夜剑。
剑出鞘,锋利的剑刃映着夕阳的余光,也映在他干涩的眼底。
剑刃在手腕上轻薄地划过,既凉且热的疼痛。
他把伤口凑近了女孩的嘴边,鲜血就这样涌了出去,流入了女孩微张着的呼吸困难的樱桃小口里。
血腥味呛得女孩忍不住咳嗽,下意识地抗拒,却又本能地去吮吸。
这是生命之泉。
她的意识终于渐渐恢复过来,也骤然明白了他在做什么。
“哥哥?!”她惊恐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捏堵住了他的伤口,“哥哥,你……你不能……”
你不能这么做!不能用你的命来换我的,我也绝不能容许自己接受你这么隆重的馈赠。
“小延,你还小,你必须活下去……”少年原本干渴碎裂的嘴唇因失血更显苍白。
小延用力摇头,如果以你的生命作为我活下去的代价,那我活着没有意义。
她没有力气说出来,没有力气表达出心里的感受。唯有紧紧握住他为她而自伤的手。
扮哥,何况你就算流干了全身的血,也未必可以换我活多久,在这片寸草不生的荒漠里,就算我把你吃干抹净了,又可以支撑得了多久?
全身月兑水,她连眼泪也流不出来,唯有表情极至哀苦。
或许是宝剑太过锋利,又或许他以血相喂的决心过于坚烈,他的伤口划得很深,就算被她紧紧握住,依然血流不止。
黏稠的血液顺着她的指缝还在往下面滴流,仿佛看到少年的生命力正随之一分一分地虚竭,小延又急又痛,用尽浑身力气大喊一句:“哥哥,一起——死!”
一起死吧,和哥哥一起死也是一种幸福不是吗?
这时候,少年却把视线投向了远方。
眼神很迷蒙,恍若人临死之前弥留一般的空灵。
“哥哥——”她心慌慌地喊他。
如果要死,也得让她死在他的前面啊。若不然,剩下的时间她会很害怕。只有他在身边她才能不害怕。
“小延,”少年突然轻轻地开口,“我……我终于看见海市蜃楼了……”
他看见一队整齐的马队正自远方向他们走来。人人都很精神,衣履鲜明,马队中央更有气派堂皇的车驾——
是海市蜃楼吗?
烤羊腿、鲜肉饼、五香牛肚、蜜瓜、葡萄和青苹果……
原本都是少年用来诱惑女孩活下去的美食,现在都焕发着真实的香味呈现在眼前。
马队不是海市蜃楼,他们终于幸运地遇上了救星。
马队的主人是位夫人,中年美妇,看衣饰与排场都显示出她身世的阔绰。
恰好到了黄昏时候,夫人索性吩咐就此扎营歇息下来。
看她差指使唤人时的姿态以及随从人员的恭敬度,倒不像寻常的商旅,而很有官宦人家的做派。
丰富的晚餐,让刚刚喝了点儿羊女乃吃了点干馍稍稍恢复了些许体力的女孩和少年都感到有点无从下手。
“吃啊。”女主人很慈蔼地微笑着,主动夹了两块肉饼到他们的面前。
“夫人,今日大恩在下无以为报,如夫人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下在万死不辞。”少年猛然立起抱拳,朗朗地道。
手腕处的伤口已由夫人遣随队的医者止血包扎过了,包的是雪白的纱布,抬拳扬手之间有几分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