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我只拿我该得的薪饷,多的我也不想要,明天天亮我会离开的。”要不是想向绣绣辞行,同时探问一下小姐伤势,库利斯真想立刻掉头就走,他不愿再忍受庄严冰寒的脸色。
倒有几分骨气,只可惜“情敌”相见,份外眼红,庄严不得不隐藏起对他激赏的神色,摆出一副淡漠脸色。
※※※
庄严转往“彩蝶楼”探视蝶儿伤势,很意外地,他只冷着俊脸,却没开口骂人。不过,他本就是那种瞪你一眼,就会骇住你全身神经的人,光看那阎王表情就够吓人了,哪还需要再劳驾他动口训人。
可能是蝶儿受了伤,小柳必须留下照顾她的因素吧,庄严竟也没追究她的怠忽职守,只交代她好好侍候小姐,并意味深远地凝视一眼吕文绣后,就到前厅用晚膳去了。
“呼!”蝶儿跟小柳等他定远,同时松了一门气。
“好奇怪喔,大少爷这次怎地这么好说话,竟然没有咆哮如雷,大声骂人?”小柳满脸迷惑。
“没骂人才好,难不成你想挨骂?”蝶儿笑叱她。
“人家只是想不通嘛!”
“想不通就别想,厨房已送来晚膳,咱们服伺小姐用餐吧,再不吃就凉了。”吕文绣轻笑打岔,但那笑容却有几许落寞。
“阿绣姐,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蝶儿幽幽说道。
“什么事?”
“你替我到马厩看看库利斯,好吗?”
“去看库利斯?”
“嗯,库利斯心里一定很难过。尤其是大哥回来后,不知有没有训诫他,我好担心……”
“蝶儿!”
“阿绣姐,拜托你,请你转告他我的伤不要紧,请他放心,若大哥有责备他,也请他包含,千万别放在心上。”蝶儿企盼地望着吕文绣。
吕文绣低头默然半晌,也深觉该去安慰一下这位童年玩伴。她了解善良敦厚的库利斯一定会深深自责。何况自己不也想请他转告庄严,不再一道跑马的讯息吗!
“阿绣姐,好不好嘛?”蝶儿轻扯她衣袖,唤回沉思中的吕文绣。
“好,我答应你。我现在就去马厩,转达你对库利斯的关怀。”
“谢谢阿绣姐!”蝶儿立即开心展颜。
虽然自己脚踝很疼,但一想到库利斯,蝶儿的心更疼。她不忍他因自责而煎熬,却又无法去安慰他,只好先央求阿绣姐去探望一番。
她们又岂知明天一早,库利斯就要被逐出庄府了呢。
※※※
库利斯睡在马厩旁的一间佣人房,便于随时照料马匹。吕文绣到他房里找不到人,却在马厩内发现他抱头蹲坐墙隅一处稻草堆上。
“库利斯。”她轻唤青梅竹马的儿时玩伴。
“绣绣!”抬起深埋双膝中的英俊面孔,库利斯脸上有一丝压抑的痛苦神色。
“库利斯,别难过。”吕文绣坐到他身旁草堆。“这件意外不是你的错,小姐的伤并无大碍,她要你别为她担心。”
“她……还好吗?”他俊美的脸上有深切的关怀。
“只是扭伤足踝,休息几天即可痊愈。”
“那……一定很痛,她受得了吗?都怪我没看好她。”一张天真美丽的脸孔掠过脑海,宛若瓷女圭女圭细致的她,承受得了痛楚吗?库利斯但愿自己能代她受过。
“我刚说过,这件意外不能怪你,小姐特地让我来告诉你,要你千万别自责。”
“绣绣,我拜托你,替我好好照顾她。”
“我会的,你放心。对了,小姐还要我问你,大少爷有没有为难你?”
“他……”库利斯深邃的眼眸掠过一抹难堪,欲言又止。
“怎么,大少爷责怪你了么?”细心的吕文绣没有忽略他眼底的伤痕。
“绣绣,明天我就要离开这儿了。”库利斯却岔开话题,他不是个会在背后论人长短的人。
“嗄?为什么?”吕文绣大吃一惊。
“没什么,”库利斯苦涩地摇头。“我想哈萨克人还是习惯在草原上生活吧,所以我决定回大漠去。你来了我好高兴,我正愁着不知如何跟你碰面,向你道别辞行哩,他们……不许我到彩蝶楼……”他脸上又浮现难过的神情。
“是大少爷赶你走的吗?”吕文绣也哽咽。
“我自己也很想念家乡。”库利斯不置可否,只淡淡地说。
“可是,小姐她……”
“她……就麻烦你代我向她辞别吧。”库利斯心中的痛楚,像被晕染了墨汁的宣纸般,正在逐渐扩大加深。
回大漠也好,否则他不知如何调适庄蝶儿在自己心中造成的困扰。这些个午后相处的日子,竟然不知不觉埋下了情愫,库利斯惶惑不已,也深感愧对亡妻莎娜;
毕竟她尸骨末寒,自己怎能如此薄幸,迅速地又展开另一段恋情?除此之外,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还有种族歧视及门第差异,在在都是难以跨越的鸿沟。
趁着彼此陷入未深,及早抽腿定人,库利斯认为可以把伤害降到最低。当然,刚开始的煎熬是无法避免的,但日子总要过下去,就让时间来冲淡相思之情吧。
“库利斯,你知不知道小姐对你……”吕文绣体会得出庄蝶儿中心暗藏的情意。
“绣绣,不要说了。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说这些又有何意义。”库利斯打断她的话。
吕文绣默然了,内心嗟叹不已。
是呀,庄严说得够清楚,老夫人绝不会答应爱女远嫁回疆,过那贫瘠的游牧生活。况且重视门户之见的汉人习俗,也容不得地位悬殊的联姻,难怪老夫人要为儿子挑选门当户对的闺秀当媳妇。
库利斯即将返回故里,那么,自己呢?
绵亘无垠、牛羊成群的草原景致,以及奇爷爷慈祥的面容,倏怱在吕文绣眼前跃动,仿佛在向她召唤——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库利斯,明天我跟你一起回大漠。”吕文绣心底骤然生起一股强烈的思乡愁绪。她虽是南方人,却在北方草原成长,几乎已融入了那儿的习俗文化。她——是属于那一大片青翠草原的……大地之女吧?
“绣绣,你也想回大漠?”库利斯诧异不已。“你不是要寻找失散多年的亲人吗?”
“当年我年纪太小,不清楚亲人的表征,人海茫茫何处寻访,我几乎已放弃了这个奢望。倒是离开回疆快两年,十分怀念草原上那种悠游自在的生活,也记挂着奇爷爷。我想,我是属于那个地方的。在那儿住了十二年,回到江南反而不能适应这里的生活步调,以及……价值观。”
吕文绣这番表白虽是实情,但最重要的征结,却在于自己对庄严的感觉愈来愈令她心慌。小柳说明年春他就要奉母命完婚,难道自己要留下来面对生命中第二次的打击?她岂料当初为了逃避情伤远离大漠,而今为了另一段情,又要重返回疆,人生的际遇当真是无常呀。
最令吕文绣感伤的是,她的感情竟一如她飘泊的命运般坎坷不平,这一切磨难,
当真是自己的宿命么?
“绣绣,可是听小姐说,大少爷对你颇为心仪,他会同意你离开吗?”
“大少爷是何等身分,怎会看上我这卑微孤女,就算他有此意,老夫人也不会答应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这一切都是小姐自己太敏感,没这回事的。”
“是这样吗?”库利斯半信半疑。
每天清晨送他俩上马时,库利斯总可以窥见庄严眼中难以遮掩的款款深情,绣绣真的察觉不到么?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库利斯,这一切都是小姐天真的幻想罢了。我们就这么说定,明天一道回漠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