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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沐刚麾下军队出征,明月的幕僚身份备受礼遇,吃的用的都胜过士兵许多,让她颇觉得过意不去;沐刚甚至还为她挑选了一匹白色骏马当坐骑。
在明月的观察中,沐刚所统辖的军队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精锐队伍,纪律森严、赏罚分明;这些征战多年经验丰富的士兵逢山开路、过河搭桥,充份发挥了众志成城合作无间的力量。
在行军中,欧阳明月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就是之前送信给她的年轻传令兵。
这个淘气机灵的小兵总在她用膳时神出鬼没地出现,一脸馋相地盯着满桌的鸡鸭鱼肉瞧,可是当她开口邀他同桌吃饭时,他又不敢坐下,直答明月用餐完毕后才敢提出请求:“先生!先生!您能不能把剩菜赏给小的带回去和弟兄们一块儿吃?”
明月笑着答应了。一回生,二回熟,倒成了惯例。
“猴儿,”明月给了这个大孩子颇为贴切的绰号。“你今年几岁了?”
“十六岁。”他答道。
十六岁?这么高大魁梧的块头?明月颇为惊异。这猴儿比她还高出一个头呢!
“怎么会想来当兵呢?”她温和怜悯地问:“当几年兵了?家里没有大人照顾你吗?”
她想起那些不幸的战争孤儿,为了免于饥寒只好小小年纪自愿入伍当兵,饱受老兵们欺凌使唤……
猴儿不太自在地含糊回答:“好些年了,家里大人……只剩我……老头可以管我了……”
明月更加诧异:“你爹这么狠心?小小年纪就让你当兵?”
“嗯……老头儿说…我不喜欢读书就得当兵,不可以在家吃闲饭。”猴儿目光闪烁道。
太过份了!明月义愤填膺:“天底下竟有这种父亲!”
哎呀!糟了!他急忙伸辩:“先生!您误会了!老头儿是为我好,他也是……”
“当兵的”三个字尚在舌尖,他已感觉到背后杀气腾腾,寒毛不由得直竖。
“景春!”森寒严厉的斥喝出自西平侯沐刚口中。
完蛋了!被唤做景春的猴儿翻了翻白眼,小心翼翼地转身低头垂手唤道:
“父亲大人!”
一身轻软宝甲、戎装的沐刚英姿勃发,他沉声怒斥:“无礼小子!满口胡言乱语!还不快向你欧阳叔叔赔不是?”
叔叔?这个‘尊称’几乎令明月脸色发绿,老天!她今年‘才’”二十五岁而已,居然被一个年轻人‘尊称’为叔叔?
“沐……兄,这……这位是令郎吗?”明月结巴问。
“正是犬子,让你见笑了。”沐刚承认。
震惊太过的明月差点露出马脚,“怎么可能,沐兄不过而立之年,而他……
已经十六岁了!”
沐刚纳闷不已,“青云你忘了吗?九年前我不是告诉过你;愚兄十五岁就由义父母主婚,十六岁时就得了这个孽子——可见得青云的确是贵人多忘事。”
心头猛然一惊的明月连忙转换话题,避开危机。她在心中暗下决定:改天一定得找个机会好好套套沐景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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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再说半句,这场戏就演完啦!
军队一过了南宁就等于是踏入了元兵的门槛,开始有些风声鹤唳的感受。
沐刚麾下行军神速,在没有遭遇抵抗的情况下便取得乌撒(在今天四川、云南、贵州三省交攘之处),让他和明月深感诧异:元兵呢?这样进可攻退可守的军事重地,元兵居然拱手让与明军?探子的回报解开谜底——元朝大将达里麻统率十万大军驻扎于苗靖,以白石江为屏障正在操练军队。
“庸材!”沐刚微笑道:“元朝若不灭亡,岂有天理?”
明军远道长征,元兵以逸待劳,正该在乌撤殊一死战才是;不然也该发动奇袭伤援明军士气才对,哪有将重镇双手奉上、让明军休养生息的道理?
“这正曝露出达里麻怯战畏敌的心态——只要一击得胜,元兵必然一败涂地!”明月分析道。
“青云贤弟一定有良策了?”沐刚感兴趣地问。
“不敢。”明月笑着谦让道:“不过是……攻其不备、里外夹击……”
不过两日,大将军傅友德的兵马也取道普定汇集于乌撒,明军、元兵相隔不到百里,决战时刻已迫在眉睫……
一方面欣赏沐刚的军事才华,另一方面也信服隐鸿先生的分析;博大将军采纳了她的建议,共分二路补给了军粮林草,在士兵获得充分休息后;明军连夜疾行南下曲靖!
林木蓊郁、白雾迷蒙,夜色提供了最佳掩护;两夜一日的时间,倾营而出的明军已听到潺潺水声,兵临白石江畔。
天明雾散,乍然看见如鬼魅般现身的明军,元兵阵营只能以魂飞魄散来形容。
明军整队快捷,一排排的竹筏推下浅滩,赤膊果身的军人成列肃立,弓箭手队伍整齐,蒙上双眼的战马由骑士牵着准备渡河……
“备战!备战!”阵脚大乱的元兵奔走相告。
兵营背后的山谷突然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号角声;回荡在峰谷间产生的回音剧力万钧,满山满谷都是明军旗帜——这群由沐景春所率领的子弟兵趁隙破阵,骑着战马冲入了元营纵火;就在此时,明军的先锋也抢滩成功了。
战役成了不忍瘁睹的近身肉膊战;鏖战将近三个时辰胜负已分。由石副将军沐刚坐镇指挥的奇袭奏效,元兵僵尸十余里,鲜血染红了辽阔的白石江面……
沐家军更生擒了元将达里麻,明军士气大振欢声雷动。
年仅十六岁的沐景春更因立下大功而由副都尉晋升为都尉。
不过半年时间,明军已攻下云南长驱直入;元梁王败走,右相观音保献城求和;属郡皆纳入大明版图。
南征大业,三分已得其二……
第三章
季节由夏入秋。
将元朝的‘云南行中书省’改制为‘云南布政使司’,从朝廷出兵到目前不过整整六个月的时间,南征可以算是速战速决了。
奉太祖皇帝圣诏,明军积极开垦屯兵、安抚诸蛮;在幕僚的运筹策划之下,这西南夷地竟俨然成为军民安居乐业的净土。
一片欣欣向荣的生机中,大概只有西平侯沐刚心有不满——他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怎么会在旅居军涯十数年后才发现自己‘不正常’?!天哪!他一定是疯了!
沐刚懊恼自责不已。他……居然对朝夕相处的青云心生遐思……。
每当青云对他回首一笑,或者在四下无人处亲密地直呼他‘子毅’时,甚至高兴时为他背诵一篇诗文的时候,总令他有一股冲动,想搂抱青云单薄荏弱的身子在怀里……。
懊死了!每次望着青云毫无防备和警戒的俊秀容颜,他就觉得自己简直像禽兽,羞惭不已。
军旅孤寂,袍泽间相濡以沫,‘断袖分桃’的隐癖并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丑闻,身为领导人的他只要部属们不耽误公务,他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加干涉。
心里是有些纳闷的,两雄怎能匹配?!他从来也未曾动过这种念头——军机繁冗,况且自己又不是年少的愚莽青年,早就练就了坚强的自制力,怎么会在这么一大把年纪时,对亲如弟兄的青云产生绮念?!
追根究底,肇事原因是在青云俊秀的容颜,明眸皓齿的笑靥、倜傥洒月兑的举止,在在令他难以自拔。
由惺惺相惜到羡慕欣赏……沐刚察觉他这段亦师亦友、兄弟般的情谊已经逐渐变调,变得暧昧狎昵。
你简直不是人!沐刚暗暗抱头申吟:沐子毅,你真该遭天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