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有一样事情令顾青吃惊:她会翻筋斗。
那年,他们在伦敦的湖区度假。她的心情好极了,从那幢白色小屋的起居室一直翻筋斗翻到卧室,最后喘着气停在顾青面前,双颊都红了,头发竖了起来。
彼青傻了眼,问:
“你怎会翻筋斗的?”
“我就是会!”她扬了扬眉毛,神气地说。
“以后不要这样了,会受伤的!”他说。
从此以后,她再没有在他面前翻筋斗。
她从小就会翻筋斗。为了弹钢琴,许多事情都不能做,翻筋斗也许会弄伤手,所以她不敢告诉爸爸妈妈,只会偷偷在自己的房间里翻筋斗。
童年时有一次,韩坡到她家里玩。她带他进去她的卧室,把门关上,要他站在门后面。然后,她在他面前表演翻筋斗。翻后一个筋斗的时候,她灵巧地用脚板触一下墙上一个灯掣。
房间里一盏灯亮了,韩坡看得目瞪口呆。
她把一只手指放在唇边,说:
“不要告诉别人!”
他点了点头,答应替她守秘密。
接着,她告诉韩坡,她曾经想过要加入马戏班,做个表演空中走钢索的女飞人,或者在马戏班里弹钢琴;他们都需要音乐。
她是个独生女,孤独的时候,会幻想许多奇异的事情,马戏班是她童年最丰富,也最疯狂的幻想。
“我跟你一块去。”那时侯,韩坡说。
韩坡是她童年最好的友伴。她常常抱怨没有兄弟姐妹,可是,韩坡是个孤儿,她的抱怨就显得太奢侈了。她总是特别亲他,这种友伴的爱帮助她找到了自己,也让她学会了爱。
“等你再长大一点,我们便去。”当时,她回答说。
准备毕业演奏会的那阵子,她的心情很紧张。一天,她进去琴室一个钟头之后出来,望月觉得奇怪,问她:
“为什么听不见琴声?你在里面睡着了么?”
她没碰过那台钢琴,她在里面翻筋斗。
快乐的时候,她的筋斗比较流利,是四肢愉快的歌咏。不快乐的时候,翻筋斗是为了平衡内心的情绪。有时候,这个发泄的方法甚至比音乐更原始和有力量一些。
也许,当她年老,齿摇发落,无力再翻筋斗了,她会怀念这些秘密时光。
许多年后,她终于发现,她像她妈妈,内心有只蠢蠢欲动的兔子,既向往安全,也向往冒险。钢琴是安全的,筋斗是冒险的。可是,只要能翻几个筋斗,就能够退回到她的童年去,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变得简单,人生也没那么多矛盾要去克服和面对。
她赤脚离开了那台钢琴,在公寓里翻筋斗。老的木板随着她身体每一次着地而发出清脆的回响,是一种她熟悉、也让她放松的声音,平伏了她混乱的思绪。
这几天以来,她总是想着韩坡。他那天的话刺痛了她,然而,她很快就在他那张汗津津的脸上看到了懊恼和抱歉。儿时的一段回忆,是他们永远共存和共享的时光。他们曾经谱过一支共同历史的牧歌。他是她的友伴,这种感情不曾改变。
就在这个时候,韩坡的电话打了进来。
“那天晚上,很对不起。”他窘困地说。
“我也曾梦想过有天成为钢琴家的。”她说。
“你现在很好。”
“我还不够好,还差很远很远。”
“跟我比,便是很好了。”
“你比我有天分,只是你放着不用。”
停了一会,他问:
“你还有兴趣来看篮球吗?”
“是不是仍然要戴面具?”
他在电话那一头笑了。
于是,隔天晚上,人们又看到《歌声魅影》出现在看台上。几个小孩子围在李瑶身边,很好奇这个戴着恐怖面具的是什么人。李瑶忙着为韩坡打气,他正在场上比赛。
最后,他那一队胜出了。
他走上看台,坐在她旁边,笑笑问:
“你为什么喜欢戴《歌声魅影》的面具?看起来很吓人!”
“你不觉得很酷吗?”她抬了抬下巴说,“这张面具是我去年在伦敦看这套歌剧时买的。”
她把面具摘了下来,放在旁边,说:
“你有去过伦敦吗?”
他摇了摇头。
“巴黎跟伦敦这么近,你也不去看看?”
他耸耸肩,没答腔。他怎么可能告诉李瑶,他不去,因为知道她在那里,在那咫尺天涯。
“我本来准备要去德国深造的。”她说:“但我回来了,要帮我妈妈还债,时装店的生意不是太好。”
他愣了愣,更懊悔自己那天的鲁莽。
“可是,”她说:“即使能够去德国,我也无可能成为一流的钢琴家。在伦敦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事实。刚到英国时,我以为自己很棒,但是,我很快就发现,能够到英国皇家音乐学院去的,在自己的国家里,有谁不是第一名?我永远不会是最出色的!那时,我觉得自己很伟大,为了妈妈而放弃梦想,可是,我或许只是想替自己找个藉口罢了!”她看了看自己双手,说:“知道它不是第一名,多么难受!”
“第二名又有什么不好?”他安慰她。
她忽然笑了:“没想到你会这样说!我还以为你只喜欢第一名。”
“喔,不,我只是不喜欢输。”
她灿然地笑了,站起来,月兑掉脚上的鞋子,走到球场上,说:“想要看看我表演吗?”
话刚说完,她在球场上翻了好几个漂亮的侧手翻,从左边翻到右边,又从右边翻到左边,最后,流利地回到原来的位置。
他戴上那个《歌声魅影》的面具,说:
“没想到你还有翻筋斗。”
“我一直也有练习的。”
“但是,你没去马戏班。”
“谁说不会有这一天?也许,有天我会加盟‘索拉奇艺坊’,跟大伙儿浪迹天涯!”
她说着说着又翻了几个筋斗。那些筋斗,一直翻到他心头。他躲在《歌声魅影》后面,嗅闻着残留在这张面具上的,她的气息,甚至碰触到她嘴唇曾经碰触的地方。
她一翻筋斗,他便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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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还是不要买了。”徐幸玉说。
“就是啊!这里的衣服太贵了!”夏薇说。
这天,韩坡把她们两个带来傅芳仪的时装店,坚持要送她们一些衣服。
“我在学校根本不用穿这么漂亮的衣服。”徐幸玉说。
“女孩子总得要有一、两件漂亮的衣服充撑场面!快去拣一些。”他说。
“我真的用不着。”
“毕业典礼也要穿得好吧?一生人才一次!”
“我还没毕业!”
“我上班也不用穿得这么漂亮,这里有些衣服是我一个月的薪水。”夏薇说。
“女孩子要装扮一下才会吸引男人的!”
然后,他把她们两个推了过去,说:
“尽量买!衣服、皮包、鞋子,都买一些吧!我都没送过礼物给你们。”
最后,徐幸玉和夏薇各自拣了一条很便宜的颈巾。
“只有颈巾?”他不满意。
“是这里最便宜的了!”夏薇小声说。
结果,他帮她们每人挑了一些衣服和鞋子。
岸帐的时候,夏薇悄悄说:
“这家时装店是李瑶妈妈开的,跟她说一声,说不定可以打折。”
“对啊!或者可以打五折。不过,打了五折也还是很贵。”徐幸玉说。
“别那么小家子气。”他掏出一大叠钞票付钱。
明知道这是杯水车薪,帮不了李瑶,他还是很想出一点力。她知道了,一定会说他傻。
爱情是一场瘟疫,把他杀个片甲不留。
彼青近来有好多次听李瑶提起韩坡。他不知道韩坡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他只知道,韩坡和李瑶有过一段青梅竹马的日子,她觉得他的际遇应该可以比现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