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你总说我很吵。我喜欢把什么都挂在身上,耳环啦、手镯啦、戒指啦!”
“这是你的特色,每次听到当啷当啷的声音就知道是你。”
“我现在只戴手镯,其他的都不戴,太累赘了。你这几年好吗?”
“不过不失吧。你呢?”
“我是一贯的无所事事啦。”方明曦咧嘴笑了。
“在法国都做些什么?”
“念时装设计,不过还没毕业。”
“你一向有这方面的天分。”
“不是啦。学校里高手如云,我是很平凡的。”
“喜欢巴黎的生活吗?”
方明曦点点头:“习惯了。巴黎的步伐比香港慢,连时间也好像过得比较慢,有许多空闲去胡思乱想。”
“是不是已经习惯了吃法国菜?”
方明曦笑笑说:“其实我常常跑去吃越南菜。法国有全世界最棒的越南菜。你去过法国没有?”
必正之摇摇头。
“你该去看看的。”然后,她说:“在巴黎,我有做兼职呢。”
“什么兼职?”
“你一定猜不到了。我这么胆小,竟然在一家动物标本店兼职,那家店叫Deyro11e,在圣日曼区,从一八三一年开始搜集和制造标本。店里有斑马、狮子和野豹的标本,还有麋鹿和山鸡,也有昆虫,很多很多呢!都是已经不会跑不会飞的东西。起初觉得很可怕,尤其是成天望着那个麇鹿头,不过现在已经习惯了。幸好,人死了不会制成标本。”
“有些人会的。伟人死后便会被制成标本,给人瞻仰。”
“幸好我绝不会成为伟人。”方明曦低下头笑了。
“你的咖啡喝完了,我去替你买一杯。”关正之站起来说。
“好的,谢谢你。”
“还是要一样的吗?”他问。
她点点头。
必正之转过身去,走到柜台。方明曦看着他的背影出神。重聚是一种时间的回复,忽尔让她穿过岁月的断层,回到那伤感的过去。
那年,她周旋在关正之和杜一维之间。她是先认识杜一维的,那段三角关系纠缠了差不多一年。她没法在两个人之间选择一个,她的确是两个都爱。一天,她哭完了,忽然想到解决的办法,就是离开。
在机场,她打了一通电话给关正之,他并不知道她已经提着行李准备不辞而别。
“答应我,你要好好的生活。”她说。
“发生了什么事?”他在电话那一头着急地问。
“你先答应我咽。”她叮咛。
“嗯。”
“假如有天不见了我,你会想念我吗?”
“嗯。”
“假如我不再回来呢?”
“我会等你。”
“你总会爱上别人的。”她说。
“我会永远等你。”他情深地说。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握着话筒的手垂了下去,又提起来,手腕上的银手镯,当啷当啷的响,是离别的声音。
她为了逃情而去巴黎,结果却在那边疯狂地爱恋着一个男人。同居六个月里,她和那个男人几乎天天吵架。后来,他走了,她留下来念法文,也爱上了其他男人。
“你的咖啡。”关正之把一杯Caffelatte放在她面前。
“谢谢你。”
“你住在哪里?”他问。
“我住在朋友家里。可以把电话借给我吗?我看看她回家了没有,我出来的时候忘记带钥匙。”
她用关正之的手提电话打了一通电话,然后说:“我朋友在家里,我要回去了,要人家等门不是太好。”
“我送你。”
“嗯。”
“你还是单身吗?”回去的路上,她问。
“喔,是的。”他说。
分手的时候,他腼腆地说:“我再找你。”
她微笑点头。
“回来啦?你到哪里去了?”王亮怡一边开门一边说。
“我去找一个旧朋友。”
“我还以为你在家里,有李子蛋糕,有没有兴趣?”
“好啊!”她一边吃一边问:“这是什么蛋糕?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是德国蛋糕。有同事今天去采访那家蛋糕店,带了一个回来,剩下半个,很好吃,我带回来做晚餐。”
“我刚刚去见以前的男朋友。其实也不知算不算是男朋友,因为跟他一起的时候,我是有男朋友的。”
“他现在怎么样?”
“我猜他已经有女朋友,他说起话来很隐晦的。可能是怕我不开心吧。”
“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身边这么多人转来转去,很快就可以爱上一个。”
方明曦瞟了瞟她,说:“那你呢?”
“哪有这么快?我才刚刚把他赶出去。你早一点回来,就没地方给你住了。”
“你没告诉我为什么把他赶出去?”
王亮怡耸耸肩:“就是开始嫌弃他罗!”
“女人是不是都是这样的?起初很爱一个男人,觉得他什么都好,后来就嫌弃他了。”
“你是吗?”
“我通常在嫌弃他们之前就跑掉。我喜欢留一个美好的回忆。”
“有时候,这种想法是很一厢情愿的。当你要跟一个人分手,那个回忆对他来说,怎会美好?”
“我们并没有正式分手,是我不辞而别。”
“你回来是要找他吗?”
方明曦笑笑:“我的确是想寻找一样东西,一样不知道是否仍然存在的东西。”
棒天,她接到关正之的电话。
“那天你用我的电话时,留下了你朋友家里的电话号码,所以我试试看。你有时间吃顿饭吗?”
必正之带着方明曦来到中区荷李活道一家越南餐馆。这家餐馆是洋人开的,室内的布置很西式,一点也不像吃越南菜的地方。
“你说喜欢吃越南菜,所以我带你来试试。不过这里的越南菜有点西化。应该比不上你在法国吃的。”
“我只要吃一碗生牛肉粉便分得出高下了。”
方明曦点了一碗生牛肉粉。
“味道怎么样?”关正之问。
“味道很不错,不过还是法国那边做得比较好。放假的话,你一定要过来玩,我带你去吃。”
他尴尬地说:“自从你去了法国之后,我就不敢去法国了。”
“那时我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人困在一段复杂的关系里,总以为是世界末日。抽身而去之后,才发现世界是很辽阔的。”然后,她说:
“巴黎左岸有一家玫瑰花店,名叫aunomdelarose,是我很喜欢的。有钱的时候,我会去买花。店里只卖十七世纪品种的玫瑰,颜色美得无话可说。在付钱处的小小瘪台上,永远放着一本白朗宁的诗集,而且永远停留在同一页,标题是——You’lllovemeyet,你总有爱我的一天。”
“法国就是一家花店也比别的地方浪漫。”
“以前也有男孩子跟我说过这句话,不知道是他自己说的,还是在白朗宁的诗集上看到的。”
“你后来有爱上他吗?”
方明曦笑着摇头:“可能那一天还没来到吧。”
停了很久之后,她问:
“你呢?有没有女朋友?”
“嗯,她正在念大学。”
“那不是比我年轻吗?男人真幸福啊。随时也可以找个更年轻的女朋友。”
必正之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你后来是怎么知道我去了法国的?”
“你寄过一张明信片给我。”
方明曦恍然大悟:“是吗?我都忘记了。”
“我在明信片上写些什么?”
“你写的是法文。”
方明曦不禁笑了起来:“我为什么会写法文?你根本不会法文。”
“所以我到处去问人,终于找到一个朋友的妹妹的同学,她会法文。”
“我写了些什么?”
“我都忘了,也许因为不是母语的缘故吧。”关正之尴尬地模模脑后那撮卷曲的头发。
他没说的是:那个帮他翻译的女孩子就是赖咏美,后来成了他的女朋友。而他的确忘了明信片上写些什么,只记得当时很伤心。她在的时候,身上的首饰总是当啷当啷的响。她走了之后,他的世界也变寂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