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登入注册
夜间

面包树出走了 第20页

作者:张小娴

他笑了:“你以为我不能接受失败吗?”

“你那天为什么闷闷不乐?”

“我在想我哪一步棋走错了。我终于想通了!”他说。

“真的?”

“输给傅清流,绝对不会惭愧。但是,我起码应该知道自己为什么输,而且要从那局棋去了解他。他真的是虚幻莫测。”

“你躲起来就是想这件事?”

“你以为是什么?”

“喔,没什么。”我想错了。

“几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他开怀大嚼。

那一刻,我忽然发觉,韩星宇跟林方文很相似。他们两个都是奇怪的人,孤独而又感性。有人说,一个人一生寻觅的,都是同一类人,我也是这种人吗?还是,我是被这类人爱上的人?

9

“你想不想去玩回转木马?”韩星宇问。

“这么晚了,游乐场还没有关门吗?”

“我知道还有一个地方。”他说。

我们离开了餐厅,驱车前往他说的那个地方。

车子驶上了半山一条宁静的小路。小路两旁排列着一栋栋素净的平房和星星点点的矮树。路的尽头,是一座粉白的平房。房子外面,竖着一支古老的灯。这条小路的形状就像一把钥匙。我们停车的地方,便是钥匙圈。

“回转木马在哪里?”我问。

“这里就是了。”他说。

韩星宇拉开车篷,就像打开了天幕,眼前的世界一瞬间变辽阔了。白晃晃恶圆月在天空,抬眼是漫天的星星,我们好像坐在一辆马车上。从唱机流转出来的,是莫扎特的《快乐颂》,跟我们那天在回转木马上听到的,是一样的歌。韩星宇坐在驾驶座上,亮起了所有的灯,车子在钥匙圈里打转,时而向前,时而倒退,代替了木马的高和低。

“我常常一个人来这里玩回转木马恶。”他说。

“这是你的独角兽吗?”我指着他双手握着的方向盘。

“是的。”他快乐地说。

我骑在飞马上,抬头望着天空,问他:

“音乐会停吗?”

“永不。”他说。

“永不?”

“嗯。”他驶前了,又倒退。

“有永远不会停的音乐的吗?”

“在心中便不会停。”

“汽油会用完吗?”

“今晚不会。”

“这样子不停的打转,我们会晕过去吗?”

他凝望着我,说:“永不。”

我忍不住伸手模了模那双向我辉映着的眼睛,他捉住了我的手。月亮、星星、路灯和房子在回转,甜美的生命也在回转。我凝视这他那孩子气的眼波,这个小时候每天晚上躲在被窝里饮泣,害怕自己会死去的小男孩,有没有想过长大之后会遇到一个来访问他的女记者?然后,爱情召唤了他们,在她最悲伤的时候,他在她心里亮起了希望的灯。

我掉进昏昏夜色之中,眼睛花花的。“永不,永不……”我听到的,是梦呓还是真实的?我们是在做梦的星球吗?直到我醒来,发觉他在我床上,我赤身露体,被他搂抱着,呼吸着他的气息,我才发现,我们是在醒着恶星球。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意识到爱和忘记能够同时降临。那段日子,竟然有一天,我忘记了林方文。

第四章最蓝的一片天空

1

我抱着刚刚买的几本书,挤在一群不相识的人中间避雨。马路上的车子堵在一起,寸步难移,看来韩星宇要迟到了。

那个初夏的第一场雨,密密绵绵,间中还打雷,灰沉沉的天空好像快要掉到地上。一个黑影窜进来,顷刻间变成了一个人。那个人站在我身旁,怔怔的望着我。我回过头去,看见了林方文。

我望了望他,他也望了望我。一阵沉默之后,他首先说:

“买书吗?”

“喔,是的。”我回答。

他看着我怀里,问:

“是什么书?”

我突然忘记了自己买的是什么书。

他站在那里,等不到答案,有点儿尴尬,大概是以为我不想告诉他。

我从怀中那个绿色的纸袋里拿出我买的书给他看。

“就是这几本。”我说。

“喔——”他接过我手上的书,仔细看了一会。

我忘记了自己买的书,也许是因为记起了另外的事情。眼前的这一场雷雨,不是似曾相识吗?两年前,我们站在一株老榕树下面避雨,我问他,一九九七年六月三十日,我们会不会在一起,没想到两年后已经有答案了。千禧年的除夕,我们也不会一起了。为什么要跟他再见呢?再见到他,往事又依依的重演如昨。猛地回头,我才发现我们避雨的银行外面,贴满了葛米儿的演唱会海报。这样的重逢,是谁的安排?

我看到那些海报的时候,林方文也看到了。在一段短暂的时光里,我们曾经以为自己将会与一个人长相厮守,后来,我们才知道,长相厮守是一个多么遥不可及的幻想?

我望着车子来的方向,韩星宇什么时候会来呢?我既想他来,也怕他来。

“你在等人吗?”林方文问。

我点了点头。

良久的沉默过去之后,他终于说:

“天很灰。”

“是的。”

他抬头望着灰色的天空,说:

“不知道哪里的天空最蓝?”

我看到了韩星宇的车子。

“我的朋友来了。”他匆匆把书还给我。

我爬上韩星宇的车子,身上沾满了雨粉。

“等了很久吗?”韩星宇握着我的手。

“不是的。”我说。

车子缓缓的离去,我在反光镜中看到林方文变得愈来愈小了。他那张在雨中依依的脸庞,也愈来愈模糊。我的心中,流转着他那年除夕送给我的歌。

要是有一天,你离场远去

发丝一扬,便足以抛却昨日,明日

只脸庞在雨中的水泽依依;我犹在等待的

版诉我,到天地终场的时候

于一片新成的水泽,你也在等待

而那将是另外一次雨天,雨不沾衣

甚至所有的弦弦雨雨,均已忘却

为什么他好像早已经料到这一场重逢和离别,也料到了这一个雨天?

“刚才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吗?”韩星宇问我。

“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我说。

他微笑着,没有答话。

“哪里的天空最蓝?”我问。

“西藏的天空最蓝,那里离天最近。”他说。

“是吗?”

“嗯。十岁那年的暑假,我跟爸爸妈妈一起去西藏旅行,那个天空真蓝!不知道是因为孩子看的天空特别蓝,还是西藏的天空真的很蓝。有机会的话,和你再去看一次那里的天空。”他说。

“嗯。”我点了点头。

哪里的天空最蓝?每个时候,每种心情,每一个人看到的,也许都会不同吧?葛米儿也许会说南太平洋的天空最蓝,南极的企鹅会说是雪地上的天空最蓝,鲸鱼会说海里的天空最蓝。长颈鹿是地上最高的动物,离天最近,它看到的天空都是一样的蓝吧?

那林方文看到的呢?我看到的呢?

我靠着韩星宇的肩膀说:

“你头顶的天空最蓝。”

他笑了,伸手模了模我的脸。他的手最暖。

反光镜里,是不是已经失掉了林方文的踪影?我没有再回望了。我已经找到了最蓝的一片天空,那里离我最近。

2

“葛米儿哭了!”

报纸娱乐版上有这样一条标题。

梆米儿在她第一个演唱会上哭了。那个时候,她正唱着一首名叫《花开的方向》的歌,唱到中途,她哭了,满脸都是泪。

是被热情的歌迷感动了吧?

是为了自己的成功而哭吧?

我曾经避开去看所有关于她的消息。我不恨她,但是也不可能喜欢她。然而,渐渐地,我没有再刻意的避开了,她已经变成一个很遥远的人,再不能勾起我任何痛苦的回忆了。看到她的照片和偶然听到她的歌的时候,只会觉得这是个曾经与我相识的人。我唯一还对她感到好奇的,是她上是不是有一个能够留住男人的刺青。如果有的话,那是什么图案,是飞鸟还是游鱼?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

单击键盘左右键(← →)可以上下翻页

加入书签|返回书页|返回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