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奇怪。
“我是特地来多谢你为我写的那篇访问的。”她说。
“不用客气。”我说的是真心话,那篇访问,有一半是为了林方文做的。
“我和威威在西贡相思湾租了一所房子住下来,那里有海滩,方便威威每天去游泳。”她愉快地说。
这两个斐济人,终于在香港安顿下来了。威威拿的是旅游签证,不能在香港工作,他只能够陪着葛米儿四处去,或者待在家里。海滩的房子,让他们跟家乡接近了一些。
“你跟林方文什么时候有空,来我家吃饭好吗?我真的很想多谢你们。你们两个是我和威威在香港唯一的朋友。”葛米儿说。
“我问一下林方文。”
“他不来,你也要来呀!威威很会做菜的。”葛米儿热情的说。
“他常常是这么奇怪的吗?”她忽然又问我。
“你说林方文?”
“嗯,常常独来独往,好像不需要朋友的。”
“他已经改变了很多,你没见过大学时期的他呢,那时候更古怪。”
“你们是大学同学吗?”
“嗯。曾经分开,又再走在一起。”
“斐济的土著之间,流传着一种法术,据说女人可以用这种法术留住一个男人的心。”葛米儿说。
“是吗?是什么法术?”我好奇。
梆米儿却神秘地说:“不要贪心啦!听说,没有真正需要的人,是不应该知道这种法术的。但愿你永远用不着知道。”
我真的是像她所说,太贪心了吗?假若世上有一种法术是可以把心爱的人永远留在身边,又有谁不想知道呢?
6
“去吃威威做的菜好吗?”我问林方文。
“斐济的菜,不会好吃到哪里吧?”他说。
“他们可没说是做斐济的菜。威威家里是开中国餐馆的,也许是做中国菜。”
“那个土著做的中国菜一定很难吃。”
“严格来说,他不算土著。”我说。
“我猜他做的是义大利菜。”他说。
“你怎知道?”
“要不是喜欢吃义大利菜,怎可能爱上那个义大利粉头?”他说。
“葛米儿很想多谢你,毕竟是你发掘她的。”
“是她自己有天分,用不着多谢我。我写歌词又不是免费的。”他淡淡的说。
“我们去看看他们的房子好吗?”
“你想去的话,那我陪你去。”
我笑了。
“你笑什么?”他问。
“没什么。”我说。
林方文真的变了。从前的他,自我、孤僻而又古怪。现在的他,虽然还是那么自我,但已经踏实许多了,也学会了为别人付出。我想去的地方,即使他不想去,他也会陪我去。这些事情,若在以前,怎么可能呢?他变成熟,也变可爱了。然而,改变了的他,是更适应这个世界呢?还是会更容易被现实伤害?
7
梆米儿和威威住在一栋两层高的乡村房子里。房子外面有一个小小的池塘,走五分钟的路,便是海滩。这天我们来到的时候,刚好是黄昏。威威穿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兴高采烈的说:
“你们一定猜不到了,我今天准备做一顿义大利菜。”
林方文真是厉害。
“我不会做菜的,我只会吃。”葛米儿说。
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忽然从我脚踝旁边穿过,吓了我一跳。我低下头看一看,是一只淡褐色羽毛的雏鹅,它在屋子里大摇大摆的走来走去。
“是用来吃的吗?似乎还太小了。”林方文望着那只雏鹅说。
““莫札特”是我们刚刚养的宠物,不是用来吃的。”葛米儿连忙说。
“这只鹅叫莫札特?”林方文问。
“威威喜欢听莫札特。”葛米儿说。
他们竟然养一只鹅做宠物。
威威把莫札特抱起来,怜爱地说:
“鹅是会守门口的,遇到陌生人,它还会咬对方。”他望了望莫札特,然后说:“当然,这要等到它长大之后。”
“它是雌鹅,将来还会下蛋的。”葛米儿说。
“那些鹅蛋,你们吃不吃?”我问。
“如果没有受精的,便可以吃。如果是受了精的,就是莫札特的亲生骨肉,当然不能吃。”葛米儿说。
他们的家好像是儿童乐园,这是两个不会长大的人,永远不会长大,也许是幸福的。
威威做的义大利菜,不像义大利菜,不像法国菜,也不像中国菜,那大概是他自己改良的斐济风格的义大利菜,距离好吃的境界,还有很远很远。
“想家吗?”我问葛米儿。
“这里的生活比斐济多姿多采;只是,很久没潜水了,很想潜水。”她说。
“米儿是潜水教练。”威威说。
“你们会潜水吗?”葛米儿问我和林方文。
我摇了摇头。
“有机会的话,我教你们两个潜水。”
那一刻,我没有想过要学潜水,林方文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
“你不知道斐济的海底有多么漂亮!”葛米儿的脸上,有无限神往。
“不怕危险吗?”我问。
“在那里,你会忘记了危险,忘记了所有烦忧。你是海里的一尾鱼儿,游向快乐。那一刻,你甚至忘记了世界,也忘记了自己。”葛米儿用她动人的嗓音说。
“忘记了自己?也好。”林方文好像也有些向往了。
那个时候,又有谁会想到这个南太平洋上的岛国,是我魂断之地?
8
夜已深,莫札特睡着了。它睡在一个狗窝里,因为宠物店里并没有特别为鹅而做的窝。
版别的时候,葛米儿认真的跟林方文说:“谢谢你为我写的词。”
“那不算什么。”林方文淡淡的说。
离开了葛米儿和威威的家,我跟林方文说:“我们去海滩好吗?不是说附近就有海滩吗?”
我们躺在那个宁静和漆黑的海滩上。我说:“住在海边的房子,也很不错吧?”
林方文忽然笑了起来,说:“他们把那只鹅叫做莫札特!”
是的,刚才在葛米儿和威威面前,我们都不好意思笑。
“叫莫札特不是太好,莫札特只活到三十五岁。”我说。
“三十五岁,对鹅来说已经是不可能了,鹅通常活到三斤半就被吃掉!”他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
“葛米儿是真心感谢你的,为什么你好像不太领情?”我问。
“那几首词,真的不算什么,我不认为自己写得好。”林方文说。
“我觉得很好呀!我喜欢副歌的部分。”
我念了一遍:
淡淡微笑,又悄悄远离,
都明知相遇而从不相约,
相约而从不相遇,
千年,万年;人间,天上,
却总又会相逢一次。
“这比起我以前写的,根本不算什么。是她唱得好,不是我写得好。”他说。
“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我开解他。
“每天在写,总有枯竭的一天。”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创作,总会有高潮和低潮的。”
他久久地凝望着我,说:“谢谢你。”
“我们之间,还需要这两个字吗?”
他笑了。
在海滩上散步的时候,我问他:
“你有什么梦想吗?”
“一直能够为你写除夕之歌。”他说。
我以为他的梦想应该是远大许多的。我没想到,他的梦想是那么微小。
“这个梦想一点也不微小呀!是很大的一个考验。”他笑了笑。
“你又有什么梦想?”他问。
“一直听你的除夕之歌。”我说着说着,眼睛也湿润了。不知道是被他感动了,还是被自己感动?
那是一个多么奇怪的晚上?我们笑了,又哭了,然后又笑了。岁月流逝,不变的梦想,是能够拥抱自己心爱的人,也拥抱他的微笑和哭泣。
9
有一天,当我年老,有人问我,人生的哪一段时光最快乐,也许,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是十多岁的时候。那个时候,爱情还没有来到,日子是无忧无虑的;最痛苦的,也不过是测验和考试。当时觉得很大压力,后来回望,不过是多么的微小。